渔网摊位 #
今天和庄老师到佟萍家的摊位下解渔网。如同前几天看到的一样,海边的棚子下常常会有不同的人家在处理渔网,佟萍和几位大哥、大姐和大婶已经在忙了。
一位大姐和大婶,还有两个大哥负责用小刀将渔网切开,取出被缠绕的螃蟹后丢到一旁。佟萍和另一个女孩子负责将被扔到眼前的螃蟹用红绳绑起来,就像打包装一样,然后丢进正在打氧的大水桶。
我凑近一位大婶,开始搭话。我问大婶死掉的螃蟹是不是不用从渔网上解下来,另一边的大姐笑着说这不是解渔网,而是切渔网,解是解不开的。说着,她在我眼前晃了晃小刀。我低下头,注意到穿着拖鞋的她在脚趾头上涂了指甲油。
「你直接撕开就行了。」看着我用手笨拙地摆弄渔网的样子,大姐提醒道,「可以直接撕的。」
我连忙点点头,深知自己不大会搭话,难得陌生人愿意和自己交流,我有些诚惶诚恐,用手撕起了缠绕成一团的渔网。
「阿姨,我可以搬凳子坐在这里看你们解渔网吗?」我看着大姐身旁的小凳子,鼓起勇气发问。
「可以呀!搬凳子坐到这里就行。」大姐很豪爽地答应了。
大婶交谈的意愿似乎不大高,我问了几个问题,简单地回复了我死掉的螃蟹不需要取下,怎么看螃蟹有没有死亡以后,接下来的答话声渐次小了起来,后来她搬起凳子坐到另一头继续解起渔网。
「你去拿个手套吧!被钳子夹到很痛,会流血的。」涂着指甲油的大姐突然对我说,并朝着水桶的方向示意了一下,「手套在那里!」
「做这个不需要手套!」刚刚还在用雷州话攀谈的大哥用不大标准的普通话和我开了开玩笑。
戴上手套以后,心里也踏实了很多。如此,我坐在大姐一旁,默默地用小刀笨拙地切着渔网。虽然小刀还蛮锋利,但是将螃蟹从缠成一团的网中取出来也很费劲。倒是旁边涂着指甲油的大姐和对面穿绿色衣服的大姐操着本地雷州话,一边交谈一边熟练地将螃蟹取出,而后丢到「打包装」的位置,轻车熟路。
「你从哪里来的?」
「我从黑石屿过来的。」
「不是,你是哪里的人?」
「喔喔,我也是湛江人,遂溪的。」
之后大姐又和她的同伴们讲起了雷州话,似乎是在说遂溪人讲不讲雷州话……
粪便、乱想、言之无物 #
这一趟让我想起《末日松茸》中描绘的资本主义链条。
佟萍家摊位下的解渔网作业并不是一个简单的劳作过程,它可以分成两个层面来看。
根据我的观察,缠绕着大量捕捞物的渔网被送到棚子之后,渔民们第一个处理过程是取下具有经济价值的捕捞物。1今天的观察现象可能带有一定的特殊性,因为按照大姐的说法,由于台风影响,最近的渔网才能捕获到大量的螃蟹。不过实际上渔网中还有许多其他生物和物品,例如各种类型的螺和珊瑚,还有一些海洋垃圾。
由于渔网的捕获物较多,同时缠绕程度比较高,因而需要用刀子进行切割。按照佟萍的说法,用刀子切过的渔网如果损坏程度比较高,那之后再进行修补。问过大姐以后,大姐的说法是重新织过一个渔网,快的话估计一天就能做好一个。2
今天渔网中具有「经济价值」的只有螃蟹,虽然有很多种类型,但看起来渔民们主要是从大小来判断选取哪些螃蟹来作为「打包装」的对象。比较大的那部分螃蟹看起来基本都是同一种类型,即我们在市场常见的类型,用白话讲似乎叫「花蟹」。我猜测渔民们应该是在特定的海域作业,以专门捕获可以进入市场的蟹种。
除了体型大小、种类,还需要足够新鲜。渔民们会根据螃蟹是否存活来初步筛选,筛选出的螃蟹被集中扔到一个位置。佟萍和另一个女生扮演给螃蟹「打包装」的角色,用红绳捆住螃蟹的钳子和后肢。我想,这一方面可以限制螃蟹的行动,另一方面则方便规模化管理和市场交易。在「打包装」的过程中,螃蟹显然已进入资本主义运作的链条之中,从在渔网中被解开,到在红带中重新被「缠绕」,螃蟹经历了「缠绕——解开——再缠绕」的过程,第一个缠绕杂乱无章,在哪里被缠绕(空间)、什么时候被缠绕(时间)、如何被缠绕以及被缠绕的过程都充满不确定性,缠绕的状态混乱不已;但第二次缠绕已然带有明确的规模化意图和计划安排,包括「谁可以进入市场」、「如何进入市场」和「什么时候进入市场」。打好包装的螃蟹会再次被集中扔进打氧气的水桶,之后会有人(我还不确定是渔民还是相关的收购人员,亦或者是中间商)来进一步筛选经过初次「选拔」的螃蟹。经过渔民初次筛选的螃蟹基本上都会入选,偶尔会有一两个螃蟹被扔出来。
从大姐那里,我得知选出来的螃蟹会被送到霞山贩卖。
从打氧气的水桶中捞螃蟹 | 挑选合适的螃蟹 |
打包螃蟹 | 收购人员带走螃蟹 |
说到相关人员对螃蟹的再筛选,我想到《末日松茸》中被中间商们进行分类的松茸。如果从罗安清的视角出发,在前述过程之前的松茸与松茸采摘者的记忆和追求的自由相关,被赋予了一定的情感和文化象征。被分类之后,松茸显然开始褪去非资本主义的自然特征,转而被纳入了资本主义的体系。让我感到好奇的是,在解开缠绕螃蟹渔网这件事情上,是否也有所谓的非资本主义和商品化的叙述意义?如同「允许缠绕」一般,这个过程本就是资本主义的和非资本主义相互交织的过程,我的认识尚浅,目前做的是尝试将这两个过程分离出来看待。当然,这可能也只是所谓研究者的自我陶醉。
解完渔网后,穿绿色衣服的大姐说要给我们一袋螃蟹。我不清楚那一袋螃蟹属于哪个筛选阶段,因为没有红带的缠绕,但仍然存活。我连忙答应,走过去将那一袋螃蟹提起来,还挺沉,能看到蟹腿摆动了一下。
大姐催着说,趁新鲜赶紧拿回去给饭团加工。
一抹亮色 #
解渔网的时候发现了一只没见过的螃蟹,还有着许多卵,拍完照以后,我将它放归大海。
和国敏修电车回来的路途中,当真觉得硇洲岛上的乡间小路很美,就这样开着电动,一边开,一边放着夏日的小曲。
费孝通先生在《乡土中国》中说「土气」,来到硇洲岛后,我也是天天穿着拖鞋出门,随处可见的树林和泥土让我为自己此刻像一个农民而怡然自得。
晚上,我、阿用、志肥和浩妹四人去了一趟镇上,四人开着两辆小电动,一道穿行在夜色中。
路上,我问阿用和谈了八年的恋人分开后会不会觉得遗憾,阿用说,那不叫遗憾。
「又不是有人拆散。」阿用坐在我的后座,语气就和平时一样平静。
开到坑洼的泥路,车子开始颠簸起来,我稍微放慢了一点速度。
「那不叫遗憾,只能说是心里放不下。」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回话,感受着迎面的风拂过脸颊,经过耳畔。
「你和她是怎么认识的?」不知道为什么,这时候我们都不担心话题是难过的,反而让人觉得放松,一切都很自然。
「在QQ上,以前大家都用QQ,聊着聊着就熟了。刚开始我没有喜欢她,她的皮肤是有点黑的那种,没有那么白。后来慢慢相处下来,心里就有了感觉。」
「现在大家都用微信了。」我回了一句。现在确实是这样,上大学后我就没有再用过QQ了。
「以前QQ很好用的,更方便,有神秘感,有趣,微信不行。」阿用好像摇了摇头。
「她也没有说一开始就喜欢我,也是后来才有了那种感觉。」阿用沿着之前的话讲了下去。
「我们自然就走到一起了。」
「分开之后,刚开始的时候会有点难受,想到她。但是过了一个多月,我就没事了。」
我们开回了平整的道路。
「她已经不喜欢你了。」阿用顿了一下,声音还是很平静。
「所以这不是遗憾,只是你的心还是想着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