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人关心

· 3107 字 · 7 分钟 · 黄国政

广交会 #

广交会志愿者要做的事情没有我想象得那么复杂,一条道路上设置了几个点,第一个点两个志愿者,只需要进行简单的道路指引,还可以使用语音翻译软件。参加此类活动在一定程度上确实可以开拓眼界,和外国客商面对面相处与对话也远远胜过我在HelloTalk上与外国人的对话,只是在一个地方站上几个小时,大部分时间也是漫无目的地张望和等待,总的来说收获的价值比投入的精力要少一些,不容易让人产生再次参加的念头。

我想多了一些。上个学期,我哥和我说,他和Zh哥念大学的时候经常会往学校外面跑,他会给人当裁判,Zh哥会做各种各样的兼职,同时该学便学,不会顾此失彼。我想,他多少觉得我太「好学生」,或者太学生气、太幼稚、忽视经验,只会空洞地大谈理论和理想。

关于他对我的看法,我不置可否

广交会志愿者的许多要求和细节看起来都比较难,比如初次和外国客商交谈的心态,相关单词和句子的熟悉度和如何应对突发情况等等。不过从零开始,熟悉化的过程,或者说积累经验的过程却实打实地让人发现实践的重要性。

给外国客商指路的时候,志愿者不应该用手指,而应该五指并拢,以手掌示意。开培训会的时候我不以为意,但在现场,我三次指引却都下意识地用手指给客商指路,尽管对方无一不因为听懂我的表述而表示感谢,但我也讶异于自己的「笨拙」。

阿用和我说,一个人聪不聪明,得看他/她灵不灵活。许多活,特别是与人打交道的活儿,重要的是行动者够不够灵活,能不能及时反应过来做什么。有时候客商走上来问问题或打手势时,我的大脑会宕机,反应不过来,特别是在他们的输出信息和我的预设不匹配的时候。

关于对陌生状况的应对模式,我认为有几种情况:1、未反应过来,慌张;2、未反应过来,不慌张;3、反应过来,没理解意思但也不慌张。

第一种情况是大多数普通人初次面对陌生状况时的反应,第二种则是对陌生状况有了一定相关实践和认识后的反应,最后一种则是前面说的「灵活」。我们常常会夸赞一些情商高且能及时处理突发状况的人,说白了就是灵活和聪明。从第一种情况到第三种情况,需要的是经验积累,但光是经验可能会让行动者产生依赖,只能停留在第二种情况,甚至可能在某些情况下倒退回第一种情况。除了经验,我从布迪厄处借用一个概念——实践感——也很关键。

布迪厄讨论的实践感是一个很丰富的概念,其中的含义甚至和我想讲的意思完全不一样,我在博文里借用这一概念仅仅是因为其字面意思契合我想表达的内容。实践的过程足够丰富以后,我们或许会形成一种适用于各种陌生状况的心态应对模式,再一次用直白的话来说可能就是所谓的「沉稳」和「随机应变」。或许突发状况、陌生的情形确实会让我暂时束手无策,不知如何应对,但是我仍然不会让他人觉得慌张,甚至还能给人靠谱的、能解决这件事情的感觉。这就是第三个阶段。

总的来说,从这次的志愿活动,我认为经验会给予人对陌生事物的熟悉度和本体安全感,帮助我们有效地完成任务和工作,这对活动和工作都十分重要。经验是实践的一种产物,但仅有经验还不够,经验之后难以言明的实践感是我们有效使用经验之外的保障。

霞姐 #

意料之中,志愿活动结束后,我预备去霞姐家拿吉他,而后便被她喊去一起吃午饭。

我是一个「断亲」的人吗?我不仅很少联系身边的亲人,减少自己和身边亲人的来往,对朋友也是一样。但他们一直都在关心我。

念大三了,霞姐问我有什么打算,我回答得闪烁其词,顾左右而言他。

我并不明确自己要做什么,同时,我也常常告诉自己不要太早确定,更不要将心里所想说出来,似乎在我心底的暗示里,有某种「不便想得太清楚、说出来和说清楚的事情,那么它便存在了实现的可能性」的隐喻。

当我试图这样解释时,霞姐不以为然,没好气地说听我讲话太累了,像做报告一样分点,然后阐释理由,但就是回避关键的话题——我要做什么,我的规划是什么,计划是什么。这一幕就好像上学期我哥问我规划的情景一样,当时我似乎也是以与此刻同样的方式回复。

或许在他们眼里,其实这是一种逃避吧。

霞姐看起来有点失落。她是家里最活跃的姐姐,所以她看起来总有点大大咧咧,情感也更外放,从不会吝啬表达自己对家人的情感。也由此,每个从县城里来到广州念书的弟弟,她都想关心,都想照顾好。似乎是担心我误会她,她换了措辞,我能感受到她竭力想表达出的,希望能给作为家里最小也是最后一个还在广州念书的弟弟足够的关心。听她说,过去的Zh哥也不喜欢将自己要做的事情说出来,也认为要做好的事情「默默地做就好了」。但她觉得我把事情想得太「木」,会让家里人担心。她和俊哥,两夫妻时不时把「年轻人不要怕犯错」挂在嘴边,希望作为姐姐和家里的亲人,能给我提供关于未来的经验和建议。

「当年俊哥都不知道多希望能有一个在他前面的人给他一些建议。」像是担心无法说服我,霞姐看了坐在她旁边的俊哥一眼,「都不能给一个姐姐关心你的机会吗?」

「平时有时间怎么都不来姐姐家吃饭?你从来不跟我们说,我们都以为你忙这忙那,整天跟个大忙人一样,都怕打扰到你。」

看着坐在我对面的霞姐,姐姐的面容已经不再如很久很久以前记忆中那般洁白,反而被三十余年的光阴和生活的柴米油盐染成了淡黄淡黄。我忍不住问霞姐,说你怎么看起来那么憔悴,霞姐只是笑着说没有化妆出门。

「国权今年读大三了,时间过得好快。」俊哥好像总是记不清我的年龄,他和霞姐更习惯用他俩在一起的时间来衡量周遭的变化,「我们是12年的时候在一起的,那时候国权才几岁?」

「9岁……我跟你说,国权仔小时候很串的,你别看他现在很安静,小时候不愿意和我玩,还总是说『我不要和霞姐玩』、『我不要和霞姐玩』……」说着,霞姐偶尔还模仿起小孩子调皮的语气。

我记得小时候确实说过「我不要和霞姐玩」,喊得很大声,也很嚣张,但霞姐不知道,我只是「假鬼」。「不要和霞姐玩」——话确实是这么说,但只有我知道,小时候自己一直觉得姐姐很好看,一和姐姐相处就会害羞。其他的小孩子会这样吗?我不知道,但姐姐越是想和我一起玩,我便越是下意识地说不要。后来我长大了,变得话少,姐姐也去了广州工作,见面机会的减少让我对她变得客气和拘谨起来。

霞姐结婚那年,我好像在念初三。得知姐姐要结婚了,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心里只感觉很难过,好像过去很喜欢、对我很好的姐姐要和我走远了,要离开了。直到现在,我也不清楚那时候的难过究竟要怎么表述和解释。那一次之后,不只是关于霞姐,我在生活中眷恋的人似乎越来越少,这种状态在念高三时达到顶峰,到了大学以后似乎又达到了新的高峰阶段,我时时活在自己的想象和追求里——这种「为自己而活」不是西方的自由个人主义,但也不是阎云翔在下岬村发现的功利个人主义,而是一种两者交织在一起的复杂情况。但无论是什么情况,我不再和过去一样眷恋姐姐,也不知道如何在当下去主动与姐姐联系。即便只是坦然地接受姐姐的关心,也是在度过了大学两年以后才逐渐做到。

我躲避过很多次,就像霞姐问我为什么学校离她家那么近,我却总是不来。姨妈(霞姐的母亲)也叮嘱般地让我周末放假就到霞姐家,让霞姐给我煲一碗汤喝。

担心麻烦霞姐是一个原因。不过今天,我还是留在霞姐家吃了晚饭。

上周开读书,聊到「断亲」的话题时,我说我不喜欢回家,巴不得有多点时间离家远一些,整个暑假都在外实习。而新怡说回到家却会给她一种无比安全的感觉。在学校的时候,她总会觉得紧张,连手机弹出信息都不敢看,但在家里不仅能睡得安稳,连手机消息都不怕。因此,每到周末新怡便会回家,以致每到周末,朋友都默认她会回家。

今晚在姐姐家吃到了久违的家常菜。

家常菜不仅能吃饱,还能让人感到满足
家常菜不仅能吃饱,还能让人感到满足

吃饭的时候,已经忘记霞姐和俊哥聊到了什么话题,只记得霞姐对俊哥大声而又稍显调皮任性地说了一句:

「我弟弟今晚过来,我很高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