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随笔21 | 西埠村送神仪式

· 2764字 · 6分钟 · 田野随笔

广化马君来西埠村的那一天是2023年12月30日,农历十八。今天是2024年1月28日,农历十八,恰好一个月,由供奉他的村民送到下一个村子——谭杰村。

离开西埠村前,他被村民们抬到了水仙公的庙宇处。我赶到现场时,锣声悠悠不断,这让我想起马君来到村子的那天同样被敲响的锣声。

许多村民围在水仙公的庙宇周围,有供奉马君的一家人,有负责抬轿子的男性,有推马君的推车和在推车附近吹唢呐、打鼓和敲钹的妇女——上次也是这样,为马君推车和奏乐的全是妇女,还有烧香、烧纸钱和放炮的其他村民。值得一提的是,一名男性用红带子绑着一个香炉,并戴在胸前,与村子接神那天的送神人一样。

头人送神
头人送神

在庙宇,送神的仪式和接神的仪式相差不大。按照我的观察,基本是“敲锣-烧香-烧纸钱-放炮”四个流程。锣声敲响之际,村民会拿着细香插到马君的轿子上,也会在水仙公香炉及香炉前的罐子上点香烧蜡,之后则在一边烧纸钱,期间可以简单作礼祭拜,最后以鞭炮声收尾。

敲锣、烧香、烧纸钱和放炮在村民的仪式中最常见——我想这些都是村民眼中与神明沟通的媒介。

放鞭炮往往意味着祭拜流程的结束。放过鞭炮以后,村中男性便抬起马君的轿子离开水仙公的庙宇。

在马君离开水仙公庙宇的路上,锣声、唢呐声、钹声、鼓声此起彼伏,久久不停,部分村民也会像马君来到村子时一样,待马君被抬到自己家附近时靠近烧香、烧纸钱和祭拜。抬轿子的男性们不会主动停下,除非有村民想烧香祭拜。

如同马君来时先被抬去水仙公和土地公的庙宇时一般,马君见过水仙公后被抬到了土地公的庙宇处。抬到土地公的庙宇处时,锣声先响,男性们将轿子放下,与土地公的庙宇面对面,村中供奉了马君神像一个月的奶奶手拿着香,先是背对土地公朝着马君拜了一会儿,而后回过身来朝着土地公拜了起来。她的儿女子孙们在她祭拜的同时为土地公烧起了香和蜡烛。出乎我意料的是,男性们抬起轿子准备离开时,有人说要放炮,但最后也没有放成。

值得一提的是,不论是去哪个庙宇,马君的推车都会停在外面,和庙宇保持一定距离,等待祭拜仪式完成。当然,这也可能是因为把推车推到庙宇处后再推出来比较麻烦,并没太大必要,重要的是神明的会见。

土地公的祭拜仪式结束后,送神队伍才往供奉马君一家的房屋走去。我想,如果没有什么讲究,送神仪式完全可以先从祭拜房屋的祖先1开始,不必再做折返。但此时送神仪式与一个月前的接神仪式一样,按照顺序,马君依次被抬去会见了村中的水仙公、土地公和供奉人的祖先。

不过送神看起来有点赶、急,似乎没有那么讲究,村民们甚至没有在房屋外烧纸钱,烧过炮以后,我听见有男性用雷州话说“可以了可以了”,说罢众人抬轿就走。

抬轿队伍
抬轿队伍

来到村口时,送神队伍暂时停下,许多我在西埠村中没有见过的男性已经在等待——我猜测他们是谭杰村的村民。

妇女们把推车停在前面,继续吹唢呐、敲钹和打鼓,其间锣声再起,但远不如前三者的声响频繁,接神那天供迎马君的奶奶仍然是一路拿着香时不时在前头祭拜。不多时,抬着轿子的几位男性便开始一上一下地抖动轿子,而后调转方向,让马君面对着村口的方向。这时候我听见抬轿的男性喊人放炮,待村民拿出鞭炮时,男性们又重新调转了轿子的方向,让马君背对村口,而后放下轿子,待人放炮。

期间,供奉马君的一家人开始给马君的轿子上香,并在神像面前烧纸钱和祭拜。仪式结束后,男性再次调转轿子的方向放下,让马君面向村口。这时村中男性都退下,我猜测是谭杰村的男性村民顶替了西埠村男性村民的位置,抬着轿子离开西埠村。此时唢呐声、钹声和鼓声都已经停止,唯有沉寂了一会儿的锣声重新响起。

我猜测锣声在仪式中有着比较特殊的地位。无论是接神那天马君刚到村口时先响的锣声,还是马君在抵达水仙公和土地公庙宇时先响的锣声,似乎都代表它具备某种象征的作用。还记得叹婆在天后宫给天后摆完祭品后敲锣,我问她何故,她说这是为了把神叫回来。那么为马君敲锣,或许也起着某种知会的作用。例如刚来到西埠村时敲锣,可能就是告诉马君他下一个要落座的村子在哪;到水仙公和土地公的庙宇处敲锣,既是告诉马君到了落座村的神明庙宇处,也是告诉落座村的神明马君到了。

我跟着谭杰村的队伍离开西埠村。

谭杰村的村民骑了很多电动车过来,马君的推车不再由几位妇女推动,而是由村民开着三轮车拉着先行离开。

西埠村到谭杰村有2.2公里,但马君的轿子全程由村民抬着走。跟在抬轿村民背后,开着电动车的村民会在前者疲惫后下车与之交换,还有专门负责敲锣的村民走在队伍的最前方,以及放炮的村民就走在队伍的侧边。

从东南往西北方向走 | 神明在岛屿上的流动会让我想到库拉圈的流动,不过神明到哪个村子落座由打飞决定,偶然性比较明显,库拉圈却有固定的顺序。
从东南往西北方向走 | 神明在岛屿上的流动会让我想到库拉圈的流动,不过神明到哪个村子落座由打飞决定,偶然性比较明显,库拉圈却有固定的顺序。

从西埠村出来经过东方村和英明村,之后是一段比较长的水泥路,两边或是树林,或是火龙果地,期间比较安静,偶尔会有被扔到路旁的鞭炮炸起的声响。

来到南港村时,原来被三轮车拉着的马君的车子再次出现,并重新由吹唢呐、敲钹和打鼓的几位妇女推着走在轿子前头,鞭炮声、唢呐声、钹声和鼓声也再次混杂起来——场面又热闹起来了。有村民拿着香跑过来,轿子停下,让她将香插上;有村民拿着好几只香插到送神人胸前的香炉上,但没过多久便被送神人拔出来扔到地上;有村民在路边拿出纸钱焚烧,跪下朝着轿子便祭拜。

值得一提的是,南港村、兆庆村一带的村民会同时给香炉和轿子上香,但送神人都会把香炉上的香拔下来扔掉。

到谭杰村后,男性们首先将轿子抬到该村的土地庙。土地庙庙内庙外的人都特别多,反观西埠村接神那一天,倒只有供奉马君的一家才烧香。在锣声里,人们给马君上香、祭拜。

庙外
庙外
庙内
庙内

谭杰村似乎没有土地公以外的神明。拜完土地公后,马君的轿子径直被抬到这一轮的接神人一家的正厅,神像则被取出放到一边的桌子上以清点财物。戴着香炉的送神人和接神人面对面双手各抓住香炉一侧,在正厅外将香炉转了三轮圈,前两轮沿顺时针方向转,第三轮沿逆时针方向转,每一轮结束时两人都会交换位置,绕完以后由接神人拿进正厅,放到案台上。

谭杰村接神的仪式整体比上次我在西埠村观察到的节奏更快,唯独检查财物的环节是同样地消耗时间。财物检查完毕后,接神人一家在正厅内摆草席、烧香、祭拜,还有人在外头敲锣,但没有打飞。

仪式到此基本结束,接神人一家邀请村民们一起吃饭,但一路送神像到接神人一家的送神人没有留下——与上次将神像送到西埠村的送神人一样。


  1. 2024年4月15日更新:关于家中祖先,可以参见贺喜文章的《流动的神明:硇洲岛的祭祀与地方社会》:“在岛上,虽然没有祠堂,但是家家户户都有一个神龛供奉神主。神主牌分两类,一类被称为‘家神’,即故去的先人,用当地人的话说‘人走了,就成为家神’;一类是神,即各家所奉神明。当地人都说,刚过世者单独立神主牌,故去三年以后就可以把名字写进总的神主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