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随笔24 | 落脚龟头村

· 2490字 · 5分钟 · 田野随笔

回硇洲前,我去了一趟庄老师的老家——东海岛东山镇龟头村。

东海岛上有三个小镇,分别是东山镇、东简镇和民安镇。在庄老师开着电动车载我往村子的方向走时,我想起在硇洲也是这样——从硇洲镇回西埠村,沿途经过许多村子。我的老家也在农村,隶属于草潭镇,但直到今天,我才突然在脑海中第一次有意识地形成关于村和镇的画面关系。

原来关于村和镇关系的想象更多像是一个金字塔,一个又一个“村子”的字眼如同沙子一样堆起来,垒起一个小土堆,顶端便是“城镇”两个字;如今在生活的空间和场地中穿行时,我在脑海中重新想象出的关系却呈现为一副横向画面,从左往右,左侧是许多个“村子”,呈不规则的排列状态,全体导向右侧尽头的“城镇”。

车子驶进村口,眼前迎来的是一段长长的水泥路,两边则是树林,还有许多黄旗插在周边。相比起来,西埠村的入口更简单、更“单刀直入”——进村便能见到排得十分紧凑的房屋,但龟头村留有一段不短的过渡路程。游神的时候可有好一段路走了。

龟头村靠海,驶过村口内长长的过渡路段后便能看到远处的海滩。看起来这里也是一座和西埠村相似的渔村——此前,西埠村还一度是我唯一所见所知的渔村。

庄老师的弟弟告诉我,龟头村算是附近比较大的出海渔村,据说以前还有航海路线通往硇洲。

和西埠村不同的是,龟头村内的建筑布局十分宽敞,相比西埠村几乎紧紧挨在一起的房屋结构状况,这里的建筑间距大了不少。

但让我最惊讶的是村子里竟然有四座颇具规模的庙宇,一座土地庙,一座大王庙和一座白马庙,还有一座庙宇我尚不清楚名号1。想想西埠村,只有茅竹水仙大王与本村的土地公,而这两个神都没有较成规模的庙宇。当然,庄老师的弟弟和我说,今天他们还到另一个村子拜了神,游神2的时候除不知名庙宇外的神像都被搬走了,估计龟头村的这几尊神是受到几个村子的共同信仰?

大王庙
大王庙
白马庙
白马庙
不知名庙宇
不知名庙宇
土地庙
土地庙

在硇洲,基本每个村子都有土地公。按照妃珍爷爷的说法,就神事而言,土地公是每条村子的管理者,相当于俗世中村子的村长。由此我自然猜测东海岛上的村子理应有着自己的土地公。正好,上图最后一个庙宇上贴了字:

天高日月明,庙小神通大3

再育正神功,多生资土德4

土德土德……而且这庙宇规模最小,整体给我的感觉和在硇洲岛的谭杰村与加律村见到的土地庙相似,因此我猜测这是龟头村的土地庙。

值得一提的是,庄老师的弟弟虽然对村中的神明信仰并不十分关注与敏感,但他表示平时往往不会直视神像,也不会靠近神像对着正脸拍照——这是对神的一种尊重。

此地信仰的神明虽然与硇洲所信仰的不同,却遵循着一套相近的逻辑运转。例如,神明同样流动,有请神也有游神,神像前的案台上摆着的茶/酒杯数量同样是五……其实硇洲上神明信仰相关的表现和东海岛上的应当有许多相近和共通之处,游神仪式自不必说,种类繁多的神像、神庙布置这些也是大差不差。我想,这里面应当有某条线串起了一切,例如贺喜写的《亦神亦祖》应当便是将这条线解释为粤西南地区的历史。

这么想的时候,我十分好奇,究竟是怎样一种历史,可以将一个地区上的许多地方社会联系起来?或许你会觉得“地方社会”这个用词看起来有点奇怪,但于我而言,不同的村庄会因为自身的文化形成独特的小社会5。这种“小”既是一种相对于我们平时讨论提及的“社会”的规模而言的状态,更是一种地方性的表现。

说起来,我本来打算直接上硇洲岛,但转念一想,路途塞车,第二天随饭团和庄老师一起去参加湛江返乡青年座谈会也是一场未知的挑战和机会,为什么不试一试呢?于是我便敲定了主意,到庄老师的老家落一下脚。

有股莫名的感受,今天还只是年初三,但我依然选择离家。你说这有啥好提呢?我也不清楚,只是在很多个间歇里,我似乎也感到怅然。过年到底是一个珍贵的时间段,多少人在365天的日与夜里盼着这几天,与家人团聚,一起玩耍。但我没有那么渴望,分不清自己是在竭力寻找喜欢的、应当做的事情是什么,还是在过于害怕不确定和不受掌控的未来,因此选择早早离开。

我让自己警惕,千万不要自我感动。例如:你看,现在还只是年初三,我却跑出来为自己的未来奋斗,但是却没能有几个人知晓。我想要的不是这般顾影自怜,而是在一个至少相对当下加速的社会节奏而言的漫长且孤独的时间里做一些实际的事情。这就如同耐心看一本书,看为什么高特罗能写出如此具有生活细节的小说,看人类学家们如何能为纷繁的民间信仰给出耐人寻味的解释。

我站在庄老师的新房子里,会因为她家的亲戚感到不知所措,但完全陌生的场景又让我想起我来到了田野,我关注眼前的陌生,也很快产生将因这陌生而出现的许多想法记录下来的冲动。因此,我会想到我去过了硇洲岛西埠村6,而此刻来到了东海岛龟头村,两个不同的岛屿,两个不同的村子。恍惚间,竟然掠过了一丝“真想在国内各个农村跑一遍”的想法。

如果你问我是否后悔没有坚持赶客船回硇洲,我必须承认起头多少是有一点。刚到庄老师家时,我手上提着的全是要带到黑石屿的礼物,而且庄老师家有着许多亲戚。纵是如此,庄老师还给我留了单独一间房。我十分不好意思,在别人家过年团圆时过来打扰别人,加上饭团发烧卧床休息,巴斯又离开提前去了市区,我心中更是惶恐不已。但转念想想,我能看看不同的村子,特别是与硇洲岛相异的东海岛的村子,突然又觉得有何不可。

这何尝不是一种机会和幸运。


  1. 问过庄老师的弟弟后,我得知四座神庙在他小时候便都已经存在。 ↩︎

  2. 插黄旗的缘故。 ↩︎

  3. 这一行左右各一列,写在对联上。 ↩︎

  4. 这一行同样左右各一列,但刻在匾牌上。 ↩︎

  5. 在西埠村待了一段时间后,多少观察过的渔业生产方式与神明信仰仪式让我觉得这里与我生活过的遂溪县城和广州市区之间如此不同——这并非一种指涉着(refers to)“有差异”的“不同”,而是它让我如同真实看到一般感受到几种不同的运行系统,各自有着完善的结构。 ↩︎

  6. 此刻西埠村似乎代表了我在岛上走过的谭杰村、加律村和赤马村等村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