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读《田野敲敲门》时,情景记录、访谈速记和田野伦理让我不得不反思过去在田野中做的事情。
有两位女生住进了我们民宿,其中一位过来的目的是做旅游相关的调研,在此称作L。饭团提前知会了我一声,让我带着她到渔民的摊位逛一逛。
没曾想,这一次我当了一回别人田野的中间人,甚至是报道人,但我更多的是感到期待——这是一次检验自己对所处田野了解程度的机会。
准备到渔民摊位时,我首先想到的是tp家。不过不大凑巧,今天tp家没有出海,该清理的渔网也差不多弄完了,tp的母亲也不在,只有tp的父亲和两位他们家的亲戚。和tp的父亲寒暄了两句后,他便回家吃饭了,我只能带L到其他摊位看看情况。
说起来,如果要问我有把握到哪几个摊位放开手脚地闲聊,只有tp家、fz爷爷家和yy爷爷家。其中fz爷爷最为健谈,前期的田野中,我从他那儿获取到的信息也最多。
离开tp家的摊位后,我轻车熟路地带着L往fz爷爷家的摊位走,经过巴斯姑丈家的摊位时,和她二表哥打了个招呼,简单地聊了几句。过去我随巴斯摊位见过她二表哥几回,二表哥人很淳朴,不过可能是我们还不大熟悉,没能聊开。
当L默不作声地在fz爷爷开始讲述摊位垃圾处理状况时拿出手机录音,我想起了过去的自己——带着一点拘谨,担心无法及时收集足够信息,但又忧虑被发现地摸出手机点开录音。我边看着fz爷爷叙述,边用余光悄悄观察拿着手机的L,仿佛看到了自己。
fz爷爷已经习惯于和别人介绍与村子相关的信息。来到摊位时,盘旋在我脑子里的一直是《田野敲敲门》中说的来到田野时,要和田野对象介绍一下自己的来历和目的。因此我和爷爷介绍了L想来村子了解垃圾处理状况的背景,爷爷听后稍微想了一下,不久便和我们详细说起他了解的状况。我过去倒是很少关注村子的垃圾处理问题,直到fz爷爷和我们介绍,我才知道摊位的垃圾是集中被运送到西边的一个小坑里焚烧。村里会选出一个老人,一个月给他500元,由他负责焚烧事宜。至于村中住房的生活垃圾,便统一拿到村口西边的垃圾池——我倾倒民宿垃圾的地方。生活垃圾处理的方式主要是由镇上的垃圾车运走,如果垃圾太多,便会留下一部分焚烧。
得知fz爷爷开民宿,偶尔会带客人上船到海上逛一逛,L问起爷爷会不会和客人海钓。我静静地听着,心里想着自己的定位是一个中间人和报道人,便想在通过自己介绍、寒暄和暖场的基础上,让L多一些自主发问的时间。也是在这段时间里,我总会想到她似乎便是我,曾经的我。当她说到“海钓”时,我脑海里又闪过《田野敲敲门》中讲到与田野对象交谈时不要用太抽象的词语,让田野对象难以理解。实际上不止“海钓”,还有不少问题的词句都带有一定的专业性与抽象性,例如“互动”——她问了妃珍爷爷平时怎么和民宿的客人互动。我想不起自己过去在和村民交谈时用过哪些具体的语句,但是肯定或多或少也说过一些让村民有些摸不着头脑的话语。这种感觉在我作为“旁观者”在一边听过L向村民发问后犹为明显,甚至强烈。
我尚且不清楚经受过体系化的、成熟的田野知识培训会如何,但我想,如果没有真实的、长期的和沉浸式的田野磨练,我想我们都难免会犯一些错误,或者显得笨拙、幼稚。我看着,我听着,同时心中五味杂陈。fz爷爷一直如此,或许并非因为我在此地,只是因为他的健谈和乐意,他讲得很详细,也很耐心,甚至在我们逐渐陷入暂无话题的沉默中时,fz爷爷还主动拓展了聊天内容。《田野敲敲门》中还提到,调查者应该要会珍惜愿意和自己交谈的田野对象,他们花费自己的时间和精力加入访谈,这是一件对我们有益处,却对他们无所裨益的事情。我呢,我有没有做到在心中对他们抱有一种“珍惜”的,或者说某种与关怀、感念的情感?
直到叹婆过来催fz爷爷回民宿陪客人吃饭——真的是催,语气有些急促,fz爷爷似乎有些慢吞吞地,还被叹婆数落了一番,才站起身过去。每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我都有些忍俊不禁,fz爷爷对叹婆有些强势的反应有时显得委屈。
看到我和L也在,叹婆也连忙招呼我们一起去吃饭,我推辞了好一会儿才得以“逃离”。
离开fz爷爷的摊位,我忍不住和L分享了自己看过《田野敲敲门》后的想法——既是和她分享,也是和自己分享——进入田野时,还是在征求过田野对象的同意后再录音比较好。若非如此,也可以采取速记的方式。L接受了我的看法。我希望自己不是在告诫她,而是分享。
速记、情景记录、田野伦理。我想起小婷、小豆和FJ留下的资料,里面有不少速记和情景记录。彼时我还执着于做学院乡村振兴主题的口述史的访谈格式,纯粹的一来一回的对话在此时的我看来不合时宜。
在渔网摊位一代的西边焚烧池看过后,我决定下一个去拜访yy爷爷。经过一众摊位时,我和L介绍起了周边的状况,从摊位的分布、作业流程到鱼获种类。我边走边说,觉得眼前的沙滩和渔民摊位既熟悉又陌生。
远远看见yy爷爷时,他便喊我们去吃饭。由于腿脚不便,他这段时间都没有出海,今天在帮“虾皇”解螃蟹。他隔壁摊位有一位大叔和一位大婶在解网,他们看见我,说我过了年又回来了。我笑着说是,但心中有些讶异,我过去和他们的交流并不多,没想到他们竟记住了我。
在yy爷爷这,我还是本着《田野敲敲门》中的原则,介绍了L的来历和目的,yy爷爷也同我们坐下来聊了一会儿。但其实我感觉每次和yy爷爷聊天都没能完全放开手脚,我不知道这是他待我太过客气的缘故,还是我没掌握好访谈技巧。这带来的结果是,关于我们的问题,yy爷爷聊得都不深,只给出了一些无关痛痒的回应。只有在日常的一些不经意闲聊内容中,我才感觉能得到一些相对丰富的信息。例如,yy爷爷今天提到他隔壁摊位的人家捕蟹,他年轻时也捕蟹,但是现在年纪大了(66),就在近海捕一些虾。此外,他还是“虾皇”爷爷的兄弟。
我和yy爷爷聊得更多,似乎有点喧宾夺主。值得注意的是,陷入沉默时,我提起第一次找yy爷爷聊天时聊到的公平,他还是重复这社会不公平,相比毛泽东时期,现在的社会时势更复杂,还说到人与人的交往是相互的。
“就像你来找我,你对我好,我就对你好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当听到他拿我与他举例子时,我竟然觉得有点紧张。
我们坐了一会儿后离开了。我带着L逛一逛村子,根据自己对村子的了解和她做着介绍。路上我遇到了不让我进家门看神像的阿婶,镇定地和她打了一声招呼,她应了一声,似乎还带着善意问我去做什么。我有些记不清,暂时理解为善意,因为彼时我没有感受到排斥。
后来还遇到了那位热心和我介绍神像的姐姐,她问我有没吃过午饭,怎么没回家过年。我疑心是我的错觉,面对我的时候她似乎有点避让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