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随笔29 | 游神3

· 2945字 · 6分钟 · 田野随笔

我和叹婆约好今天一起去游神。

九点过后我们才出发,我以为这是今天仪式的开始时间,没曾想这只是叹婆的出发时间。

到现场前,叹婆带着我先去祭拜了天后的奴,和她第一次带我来到此地做的事情差不多。我突然在想,叹婆为什么会如此相信这些仪式,相信天后,相信天后的奴,相信她眼前做的一切?仅仅是因为传统吗?同时,我也想到我对眼前所见的一切做出的猜测和解释都是个人生命经验与地方性文化内容的结合。就像一千个读者有一个哈姆雷特,换做另一个人,ta因所见所想到的内容一定与我不同。

祭拜结束以后,我随叹婆离开。一路上我没见叹婆打过电话,不清楚她是如何得知游神队伍的实时路线状况,但她能将我带到正确的地点。

洪拱村 🔗

叹婆将三轮车停在洪拱村的小卖部旁边。车子刚停下,我便听见一声“谢谢使用本宫汽车,请锁好你的爱车”。不知缘由,看了看叹婆,再听过这番话,我竟感到一阵莫名的幽默。

我看见穿着各色服饰的人结伴从马路的一头走来,知道队伍就要走过来了,自顾自走上前去,走到队伍里头。

进村以后,一户人家在屋前摆了两桌祭品,上面有一只烤乳猪,还被一把用红纸包住刀柄的小大插住脊背。神轿被齐齐摆放好,我点了一下,和昨天的差不多。

当村子里摆祭品的人家数量多时,游神的时间会大大延长。神轿本就笨重,在相对狭窄的村道里移动和摆放都十分麻烦,但架不住传统习俗的要求,只要有村民准备好,队伍就需要配合。和叹婆聊到游神花费的时间时,她说必须要游完各个村子,否则会“被人骂”。

我依稀记得,在《阿赞德人的巫术、神谕和魔法》一书中,阿赞德人的一个特征是用巫术来解释不幸的因果。例如,一个人在休息时被头上断裂而坠的木柱砸死,尽管人们知道原因是木柱老化而发生断裂,但还是会将不幸指向某人的巫术。由此,我猜想硇洲的村民们如果没有按时、按照程序去祭拜神像,来年若是遭遇不顺遂的事情,恐怕便会归因于此。值得一提的是,这一带的人们拜神请愿,若是心愿得到实现,会归因于神明保佑,并要举行还福仪式,答谢神明,否则会遭遇厄运1;若是心愿没有实现,人们也不会介怀,当然也不会举行还福仪式。

估计叹婆年纪大了,腿脚也不方便,没有一路跟随队伍,只是在道路边上与其他人闲谈,等待队伍游村。我自个儿则屁颠屁颠地跟在队伍里头,偶尔走在队伍尾巴,偶尔插进队伍中央——队伍大体上无法保持连续性,因为村民们会拿着香火走到神轿前,这时迎接香火的神轿及其之后的神轿都停下,前方的神轿则继续前进,整条队伍如同断裂开来。

写到这,或许会重复,但还是要强调一下,村子中的祭拜模式大概分为三种:

  1. 神轿首先游到本村神庙进行祭拜,神轿需要齐齐摆好;
  2. 村民们在自家门前摆好祭品,等待神轿,神轿需要齐齐摆好;
  3. 村民走近游神队伍,被上香、出纳纸钞的神轿及其之后的队伍停下,前面的队伍继续前进。

存亮村 🔗

洪拱村游了多久我已没了印象。

下一个村子是存亮。我和叹婆开着车,远远快于队伍抵达存亮。不过这会儿也已经有部分游神队伍中的村民开着电动车或摩托车抵达,在村口等着。

队伍来到存亮以后直奔神庙,经过水仙宫不停2,统一停在土地庙前。值得一提的是本来还有一个神轿停在水仙宫前,但很快就被队伍前面的人喊着抬走。

初八游神那一天,我在上街村见到的关帝神像也被抬来了。关帝的神轿配置与天后的一般华丽,有两位男性各挑着一炉香,还有男性拿着金扇、长刀。

可能是存亮土地庙的布局取景开阔,背靠树林,头顶蓝天,面朝大海,当各神轿齐齐摆好时,看过去还颇为壮观。

叹婆拉了一下我,将一盒快餐饭和一瓶饮料放到我手中,让我先去吃饭。我坐到树下吃起来,边吃边看。似乎也没有特别的环节,不过是人们都团团围在庙宇周围参加仪式。

拜过土地公后,村民们再在水仙宫面前摆祭品、做祭拜,流程大同小异。只是现场看起来有点乱,我又得问:仪式得以运行,究竟是谁在其中发挥重要作用?

离开庙宇,我们接着往村子的内部走。路上,我竟产生听锣鼓声如同听见一众男子在“哗哗哗”地大喊的错觉。

叹婆的三轮车有一个轮子没气了,需要修补,我不放心她独自一人,便开着电动车陪她一起去修。虽然修补的时间并不长,但在我们离开的时间里,队伍也在移动,而叹婆回来时却还是能准确无误地找到队伍。

我这会儿已经有点疲惫了,虽然还在今天的第二个村子,但队伍也已经从早上九点多游到了下午两点多。队伍中的村民或许也累了——我看到有人拿出一罐红牛。跟在队伍之中,困倦如潮水般袭来,重复的锣鼓声和鞭炮声还加重了我的昏沉困顿,我甚至在迷迷糊糊间险些倒下,身体一个趔趄——又精神了一些。

我有些勉强,打起精神,想到这两天跟着队伍游神,基本可以将流程简单地概括为:定路线、选神像,每到一个村子首先祭拜本村神庙,之后沿着村道走,沿途若有村民献香,或是摆好祭品,队伍都要停下,直到村民完成祭拜。村民时常献香,抬轿人负责将满出来的香拔出扔掉,以供其他村民上香。队伍前进过程中,保持锣鼓奏响,走动间需要定时燃放短鞭炮。祭品桌上大多是鸡、猪、五碗茶、五碗酒、五碗甜面和五碗饭。若是在祭品桌前停下,需要等待烟花与长鞭炮燃放完毕,队伍才能离开继续前进。

加律村 🔗

听叹婆说游玩加律村以后今天的游神便结束时,我心中不禁长舒一口气。

来到加律村时已经将近三点,叹婆和我交代三点还要去打扫天后宫,便先行离去,让我自己跟着队伍游完村子以后再回去。

今天的安排和昨天多少有些不一样,关帝在存亮村时出现,并一路游到了加律村。难道这是根据不同村子信仰神明的不同状况来安排游神?

加律村有两个土地庙,即便是被部分岛民认为作为岛上最大的祖的关帝,来到加律村时,首先也得与其他祖一起会见土地公。

余下的过程与前面的两个村子一样。

加律村似乎有两个区域,一个区域的道路全是泥土,树林也很多,另一个区域的道路则尽数硬化,做成了水泥路。在土路区域,我看见衣着朴素简单、皮肤黝黑的大人和小孩在队伍周围嬉戏,一个小男孩骑着小自行车跟过来,他上身穿着橙色的羽绒服,下身穿着薄薄的紧身裤,拖鞋上的脚沾着泥渍,皮肤泛黄,但是一双小眼睛却很有神。我想到了大城市中那些穿得光鲜亮丽的白领、精英。什么是原始,什么又是现代?此刻我只觉得生命都各自美丽,各自可爱,也各自珍贵,尽管我与他们素不相识。

我在加律村的水泥路区域见到了fz爷爷和叹婆女儿——她应当是嫁到了这里。

路上,我还见到一位牙齿已经不完整的老太太颤颤巍巍地来到神像面前,带着忧愁的神情焦急地双手合十拜神,看起来局促而又紧张,似乎张口说了些什么,但我没能听清。

我原计划跟着队伍游完整个加律,但加律村的大小出乎了我的意料,直到六点多也没结束——水泥路区域摆祭品的人家太多,队伍走走停停,过程很是漫长。我见天色已晚,凉意骤起,早上出门时还大意只穿了件短袖,加上已然再无更多心思琢磨仪式,便决定提前返回。

后记 🔗

晚上吃过饭以后,我意外地接到叹婆的电话。她打来问我是否回到民宿,如果没有吃饭就到她那吃。


  1. 关于厄运,来自东海岛的阿用和我说,他父亲为一个女孩做过法。据说那女孩的父母在求神请愿后没能及时还福,后来这女孩便性情大变,不愿开口与人说话,吃饭时狼吞虎咽,面目狰狞可怖。后来这女孩的父母经人提醒后想到是还福没做,便请阿用的父亲携神像过去做法。 ↩︎

  2. 我第一次知道存亮村也有一个水仙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