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The History of Anthropology一书中,关于人类学,追溯到了古希腊人对遥远“他者”的好奇。
“In these narratives, far removed as they are from our present world, we recognise a problem that has pursued anthropology, in various guises, up to this day: how should we relate to ‘the Others’? Are they basically like ourselves, or basically different?”
FJ或许是在田野中从“他者”身上发现了如何“看见”他者,也学会了如何重新看待自己和生活——这是她的方式。
对我来说,我越发觉得学术并非是一件我要执着的事情——当我这样表达的时候,正说明过去的我将它看得很重——例如要考上一个更好的学校的研究生,能做研究,做研究的时候还要有一个独特的创见。
很遗憾,这些带给我的往往是压力,一个抹煞了其他可能性的压力。可我是这样一种人,当想到可能性越来越少时,我感到难过。
我逐渐成为一个单向度的人,每一件事,都在暗暗地向学术评价体系标准看齐。因此,尽管刚上大学,我还是延续了高中的学习习惯,甚至变本加厉,做一个“刻苦”的,常常被外界声音称赞的形象1。每天早上六点多背着书包到教室看教材,即使是周末,潜意识中也觉得出去玩是一件带着“罪过”意味的事情2。关于这分“罪过”,它可以索引到高三班主任曾经和我们说过的一段话,我已记不太清,大概是说等我们上大学之后,朋友圈里肯定整天都是吃吃喝喝的图片。或许我当时把这理解为一种打压式教育的嘲讽,心中不服,只道是“等着吧,我念大学以后绝对不会这样”。后来我似乎也做到了,看着大学同学们整日在朋友圈里吃喝玩乐,我心中的情感复杂,夹杂着漠然、不解,甚至还有鄙夷,以及一丝微不可见的,被我多少察觉但严厉拒绝直视的羡慕。我似乎因此失去了一部分感到快乐的能力,也不大能与他人很好地相处。
不仅是过去认识的朋友,当下认识的朋友也一样常常在我的观察中——我自认不爱生活,活在一个宰制了我许久的评价体系中,但我却敏感于他人对生活的态度。现在,我想循着记忆留下关于他们在生活中的雪泥鸿爪。我羡慕过我哥,因为我觉得他曾经活得很自我,也很独特。他学历或许没我高,但他念大学时放心且肆意地打过想玩的游戏,尽管高考考得很糟糕,却敢和父母要求买昂贵的游戏本,还能自信地和有好感的女生相处;兵哥爱看书,但他也爱看剧、爱吃、爱出门溜达,我们读书会小组第一次出去聚餐时,他还和我们说“要读书,但也要会吃、会玩、会生活”,说来也是,如果他是一个书呆子,怎么会写出让人觉得充满生活情感的文字呢;与和我在同一个课程小组的组员熟络起来后,他们时不时便会在新的一节课上给我递来精心准备的小零食,甚至是外出旅行,也捎了小礼物回来给我,而我总是笨拙地接受,不知回馈;Hanson喜欢到不同的地方游玩,热衷于尝试我眼中懒得去做、没有必要去做的事情——卖洗衣机时与老商家打“商战”、把宿舍改造成调酒的吧台、因为对宿舍楼下的守门小哥感到好奇因此每次路过都会主动交谈。他对什么都感到好奇,什么都会尝试一下,我也从来没见过他难过;我们常说小孩子很容易快乐,或许因为成年人都忘记怎么生活了。嘉豪的生活很简单,喜欢捣鼓手工,会用木签做简易的发射弩、用树枝做鱼竿,经常喊我一起去捉鱼,昨天还在篮球场下面的河里网了一只青蟹;mf和大兔都有着我难以理解的对鱼类和蟹类的喜爱,会坚持早起到市场看鱼,在深夜到红树林的臭水沟里捞螃蟹……
说起来,前几天大兔带了一位来自石家庄的高中生来找螃蟹。我突然产生了记录在黑石屿遇见过的每一个独特、具体的人的想法,标签起名为“众生相”——似乎只有这样,我才能重新看见生活,立体的,生活着的。
当我根据回忆写下这些文字时,我认为他们毫无疑问在生活之中。而我已经游离在生活之外,如一个潮湿阴天的森林里迷路的人看见了远处升起了袅袅炊烟,他疑心靠近了一座村庄,之后打定主意比划出前进的方向。
我不一定适合学术,也不必执着于发掘自己在学术中的能力,更不必执着于追问自己是否适合学术。至少就人类学这门学科而言,我认为在其中找到自己的答案就好。这个答案多元、开放,一如这门学科般包容。如果我觉得走进田野是一件带有压力的任务,那这不仅是方法和技术上的问题,心态上的问题也不容忽视。
那它给我的答案是什么?
我想,可能是“对我来说,我想如何生活”,作为一个立体的、活生生的人。写到这里,我想起了著名的哲学三问中的“我要去哪儿”。循着这念头,我没来由地想起了一些零碎的阅读痕迹,它们作为引子,有益辉说的“人工作是为了活着,而活着不是为了工作”;有“心的道理”在对《日出之前》3的技术分析中,讲到男主角如何幽默、风趣、聪明以及自信,并因此吸引了女主;有我看过电视剧《黑袍纠察队》后对星光产生的欣赏与喜欢的情感;有我在b站看到久违的up主的视频时回忆起的过往。这些内容杂乱无章,但当它们串起来时,指向的答案是一个心中终于感到少了几分束缚/拘束的我。我能正视我心中的情感——我在生活中,我要如何去喜欢这生活,去喜欢“我”。
我不清楚要据此采取什么具体的改变措施,我只是……我只是隐隐约约地感到我重新“看见”——我无法用清晰的4、理性的语言表述——我在生活之中。或许,我想下个学期多出学校走走,和陌生的人爬爬山,去吃一些美食,下定决心和朋友去旅行,尽管面部有瑕疵但还是认认真真收拾自己,使自己显得干净清爽,勇敢地承认自己也会心动,自信地和他人相处。至少,此前对我来说这个很重要的节点——假使我决定考研,它也不会成为一件被称为“上岸”的重要的事情,它必须让位于我的快乐、我的悲伤、我的生活。因为它不是我大学真正的价值所在,不是我的一切,它只是其中一个过程,我没有必要为它患得患失。
最近在读费尔南多·佩索阿的诗,译者在对他的介绍中讲到,佩索阿是一个着重于用“感受”对待世界的人。在前一个寂静的深夜里,当我再次看到《想象一朵未来的玫瑰》这样一个诗集标题时,我感到心中宁静,甚至陶醉。
这何尝不是我想要的一种方式,看见自己的感受,用自己的感受来向世界发出自白。遗憾的是,我不知从何开始,远远背离,认为自己一定要做什么,一定达到某个标准。我早早给自己设下了学术人设,以教徒式的虔诚生活,遮蔽与压抑了自己生命和思想的活力。
心的道理在《如何拥有一段美好的大学生活》这篇文章中的“与学术保持距离”部分写得很好:
中国的一些好大学,虽然学术水平不如欧美同级别的大学,但在本科生中间培养对学术的向往和热情倒是颇有心得。不难想见,许多教授们自己是大学生时就没把自己的生活给过好,于是就去祸害自己的学生了。近些年许多中国大学把培养研究生的模式推广到培养本科生,其中一个代表作就是“强基计划”,这个计划即便在许多老师看来也很疯狂。不合乎理性的职位学历门槛,可怕的就业竞争,许多老师有意或无意的诱导,这些因素都导致许多本科生还没进校门就立志要读研究生。中国的好大学里过于浓厚的追求学术的氛围,压制了本科生投身于其他职业选择的愿望和可能性。
一般来说,本科生的必要学习时间已经相当多了,而如果过早地“为学术献身”,那相当于要花去许多剩余学习时间。大学要培养本科生从事研究的能力,这种能力在今后的职场和生活中都能用到,因为人们总要在自己的人生中解决各种问题。哪怕是炒股,也需要去研究相关企业的情况。这种能力可以在自己尝试着进行学术研究的过程中得到锻炼,可是锻炼研究的能力在必要学习时间之内就已经能完成了。
我最近听说有一位浙大中文系的学生,经常在向他的同学抱怨现在发表论文的困难,因为到处都是“关系稿”。可问题是,这位同学才读大二而已!当然,这没什么问题,各个领域的许多名人正是在本科初期甚至中学时代就明确了献身学术的志向。但如果仔细观察各个领域中的这些人,便会发现他们的生活中很有可能缺少了某些对于美好生活来说十分重要的因素。这意味着,如果我们在真实世界中遇到这样的人,他们身上的某些特性很有可能会让我们感到不舒服,而且我们应当同情他们的伴侣(如果有的话)。
我一定要读研究生吗?我承认,从进入大学并为自己的学历感到自卑、受到学校与学院的学术造星运动影响以及对未来就业的恐惧,我潜意识里便认定如此。所以我追寻过许多个身影,wt师姐,zk师兄,FJ……我却还狡猾地粉饰自身真实意图,每每被问及是否选择考研究生,我一面闪烁其词、含糊不清地扯开话题,一面在心中告诫要追求纯粹,要想清楚。在这个过程中,我并不快乐,甚至感到压抑。我真正快乐和看见自己感受的时刻,只有和兵哥、yy老师以及同学开的读书会、大二那会儿解决R语言问题、折腾博客网站、写博客和在西埠村的时候。
我还自暴自弃,将自己过去情感表达经历的拙劣、幼稚和失意归因于面部的瑕疵,殊不知这不过是某种对自我梳理的逃避和懒惰。我甚至“破罐子破摔”,认为如此这般也好,我一心一意读圣贤书便是,情感表达的缺陷反而能让我更多地沉浸在所谓象征着更多可能性和向上流动机会的学术中。但我是一个有情感的人,我是我,我会心动,为何就不能变得更加自信,成为一个和他人相处更开放、大方和风趣幽默的人?我总是固步自封,等待一个欣赏孤芳自赏的自己,这样的我未免太小家子气。
我不想总当一个一心只关注自己的人,这样的人世界太小,容不下其他人,更容不下其他可能性。这时候会想起兵哥给我们的劝告:不要太过关注“小我”,而缺失了“大我”。去关心一下大自然如何变得更绿、全球气候如何变化、自己的家乡有什么变化、多关心一下身边的人,将自己连接到这个世界中……当然,这些话说出来容易,但或许我合上电脑以后便会将其抛到九霄云外。但这并不重要,至少在当下,重要的是开始感受生活,寻找喜欢生活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