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只待了一天,我便动身前往硇洲岛。
父母亲开车送我过去,如果不是台风「泰利」,他们估计还想开着车子坐渡船上岛。
我心里很是复杂。20岁了,已经完全不是小孩子了1,只身一人去实习也是理所当然,如果有父母跟着,我怎么想都觉得有点难为情。
所幸政府要求今天1点往返市区和小岛的船只就要停运,而我们抵达码头的时候已经将近11点,父母如果跟我上船,这两天便暂时都无法回来上班。
我如愿以偿,独自一人上船。
从船舱内走到甲板上,我看着离我越来越远的两道身影,如同内心猜想的一般,父母会在岸边一直等到再也看不清我。
这次和上次一样幸运,我赶到码头时正好可以坐上最近的航班,上次是17:30,这次是11:00。
硇洲岛,我又来了。
上岛以后,再看时间是11:20。时间掐得很准,估计也是因为1点停航的压力。我上岛以后,下一班要出岛的人又接着进了船。
拖着行李箱,这次轻车熟路了很多,我很快着手物色可以载我到黑石屿的摩托手。这一回,我坐的是一位大叔的摩托车。我有些担忧自己的大行李箱要怎么处理,他一再安抚我完全没有问题,说着就将笨重的行李箱抬起来放到摩托后座,用绳子固定起来。
大叔人蛮好的,一路上我问啥他就答啥。坦诚说,刚见到大叔拉客时我的第一反应还是戒备——就像我每次出高铁站对拉客的私家车车主的心态一样,总疑心他们不怀好意。但,看起来大叔就和我第一次上岛时遇到的阿姨一样,都是朴实的岛民,操着一口不标准的白话2。我与两位本地人的交谈话题都很相近,大多是关于岛屿上的生计方式和教育状况,得到的答案差异也并不大。岛上生计以种植香蕉、养虾和出海打渔为主,不过大多数是老一辈人的活计,年轻一代比老一辈接受的教育更多,如果能离开岛屿读书,似乎往往会留在城市打工,反之则回岛继承父辈的生计。大叔还说到,岛上的男性青年不容易找到对象,特别是出海男性——他们一辈子都待在岛上和海上。
现在出海的人也是越来越少了。
到黑石屿后,大叔和阿姨一样给我留了联系方式,说待我要离岛时方便他们过来接送。
我想,如果要到镇上拿个快递,顺便置办物件或吃些什么,也都可以联系他们接送。
我住进了方静师姐住过的房间「JIA」。听庄老师说,当时师姐还在房间里头备考,早上会早早起来背单词。用阿用的话来说,「这个房间住的都是聪明人,去里面打扫的时候都沾上了灵气」,听来让人忍俊不禁。
我还不清楚自己在这里具体要做些什么,目前可以做的似乎是准备防台工作。饭团给我们的指示是:
- 把五楼天台的两个椅子拿到四楼
- 四楼的椅子都放进去四楼的洗手间
- 四楼洗手间的门用木棍固定
- 检查整栋楼的门窗及固定
- 二楼、三楼阳台上的花草搬下来
- 再检查一下院子需要防台的细节
最后,我将参与防台工作的所有时间投入到了清理院子内菠萝蜜树和龙眼树的树枝……
阿用做的体力工作最多,除了清理树枝——爬树砍树的是他,我只是和他一起将掉落的树枝拖到外头集中丢在一处地方,指示内容里的工作基本也都是由他完成。
基本工作完成以后,下午和饭团还有庄老师对了一下我们这个暑假要完成的任务(看备注去吧)。
我认识了佟萍,在佟萍和庄老师的带领下到海边转了一圈。
我第一次认识浮排,按照庄老师的解释,它的功能应该是人和登船或下船的中介。
台风要来了,渔民们要用小推车回收海面上的浮排。
我们就一直沿着海边走下去,庄老师拿着相机,沿途看到什么、想起什么就会和我们介绍。
走到一块布满大石头的区域时,庄老师和我们说,过去的渔民会在这里将捕获的江豚分食。江豚,又被渔民叫做「海猪」。在江豚数量还不是很稀少的时候,出海的渔民们往往会设法捕猎。遇到江豚时,渔民会用特质的标杆插入江豚的身体,但不会第一时间将江豚拉上船,而是任江豚在海里游动挣扎,直到它们失去力气后再将它们拉上船。
在西埠村,神不叫「神」,叫「祖」,这或许和信妈祖是关联的?
西埠村的戏台正对面是供奉「祖」的地方,换言之,戏台唱的戏是唱给「祖」听的。可能每个村子都有一个神,不一定非常正式,不是每个村民都必须知道是哪个神,只要有一两个知道就可以了,或者说只要在特定的时间里完成仪式就好了。我老家的庙宇里也有神,但看起来很多村民都不知道神的名字、背景和来历,但逢年过节,村民们祭拜完自家的祖先后都会拜一拜神,偶尔也会请人来做「公仔戏」,把戏台建在庙宇对面,人们操纵用布做成的玩偶于神的眼前表演。如此一说,我想起阮云星老师拍的《义序「迎将军」》。
让我比较关注的是,庄老师讲到当地渔民在抱怨政府管得太严,一说到台风来便开始禁这禁那。我们刚下来的时候,我便听到庄老师在和一位大爷用雷州话聊起这件事。这引起我的好奇心:当地渔民面对台风时的地方性智慧究竟是什么?这一份地方性智慧和政府对灾害认知的张力在哪里?
我认为政府长期以来都忽视了渔民的地方性智慧。我们或许也理所当然地认为当地人再会应对,肯定也不如政府的统一管理——似乎这样才能保证整齐划一,只有这样才不会犯下错误。可是长期以来,我们主动忽略地方性智慧真的是一个明确的做法吗?
饭团和庄老师在寻找身边可以参与项目的朋友。什么项目呢,我到现在也并不十分清楚,似乎主要是做关于海洋生物(鲎)的生态保护,同时进行社区建设。佟萍是不可多得的朋友,虽然刚念完高中不久,但就像我前面所说的,「地方性智慧」很重要。在浙大研习的几天里,梁老师提过好几次,「……我们无法进行分类,关键取决于当地人怎么看,当地人说什么,就是什么」。「很多时候,对于研究者煞有介事提出的概念,当地人只觉得是个笑话」。如果说我们要「像土著一样思考」,那「进入当地文化」应当是我们初到当地社会要做的第一件事,比如学习当地的语言、了解当地的风俗。佟萍在项目中或许正扮演着连接饭团团队和当地社会文化的中间人角色吧。
首先,佟萍会讲当地的雷州话3;其次,佟萍的爷爷当过村长,对村子的历史和文化了解比较多;第三,佟萍在读完《海错图》后表现出一定的兴趣,还能就此写点感想,我想是项目可以吸纳和发展的重要对象;最后,佟萍是当地的青年学生,虽然梁老师认为初期研究者不应该研究自己的家乡,但也并非人人都能成为专业的人类学家,以自己的方式积累对家乡的经验认识是当地青年可以做的,同时也可能是相对他人而言可以走得更远的。
大致走了一圈,我们顺路和沿途的村民打了一声招呼,并拉了一下家常。庄老师有意带着我到和方静师姐建立了比较好的关系的阿姨面前混了一个脸熟。阿姨能讲一口流利的普通话,很和善,一面织着渔网,一面微笑着和我打了一声招呼。
按照今天分配的安排,周日是阿用负责一天的饮食。我主动打下手,凑过去看看能否做点什么。结果很显然,我做不了啥,唯一能做的可能就是帮忙扔扔垃圾,或者递一递配料,切切菜,然后时不时瞪大一下眼睛……
阿用总能让你放心,或者是时不时给你一个出乎意料。在我过往十来年的经验里,面对带有肥油的猪肉,内心唯一的念头只有放弃。至少我是无法处理至可以下咽的程度。
但阿用告诉我,是我草率了。
这份酸甜炸猪肉当真深得我心,味道酸甜而不腻,肉质松软又不失嚼劲,就着米饭我可以吃好几碗,比饭店和酒楼做的好吃太多了。
只是明天就轮到我做菜了,很有压力。
上岛的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
离开之前,阿用告诉我厨房的用具应该怎么用。别的我没有很上心,倒是他自己某些处理的方式再一次让我想到「智慧」。
阿用的经验是将这些泡了一晚上的饭锅倒过来放置一晚,让留在内壁的水珠慢慢流干。实际上,平日洗完餐具后,只是朝下沥干无法有效去湿,第二天拿起来再往下倒还是会有水流出来。或许这看起来没有什么,但是经验性的内容这时候很能吸引我。毕竟,熟练地应用经验正是一种智慧的体现,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