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宿来营期了,从北京、天津和深圳等地来的家庭包了整一栋楼,我们需要给他们提供早餐和晚餐服务。
站在前台后,我拿着碗扒了一口面,看着坐满了整个大厅的大人和小孩,时不时有几个目光投向我,而后又离开。
我突然想到,在我还小的时候,我曾在饭店张望过,看过一个个陌生的面孔——有时我会喊 ta 哥哥/姐姐,有时则会喊叔叔/阿姨。我对他们没有感受,没有情感,只是刚好看到他们,知觉他们的在场。或许此刻,眼前这些 10 后小朋友看我也是同样的感受?不知不觉间,如果翻看现在的小朋友的身份证出生年份,基本上都已是 2014、2015 和 2016 。可我的记忆还是凝滞着,似乎在没有主动去知觉世界变化的“我”的念想中,一切如故——00 后还是小孩子,我还是小孩子,我还是世界的主要角色1。
于幼时的我而言,我眼中的哥哥/姐姐,叔叔/阿姨都是我生命数不清的路人甲之一,此时此刻,当2024 年的小孩子看向我的时候,我也变成了他们生命中的路人甲。
这种感觉有点神奇。
我还有着微小的遗憾,原来我真的一点也不独特,我最终也成为了千千万万的一部分,而这种“毫不独特”直到我连接起了遥远过去与当下时才显现而出。它——普普通通与毫不起眼的我一直都在,只是我过去未曾发现。
我心中还有一阵复杂的难以言说的情感——我不喜欢他们,来自大城市的小孩子,来自大城市的家长,但我却难以说清楚这理由究竟是什么。可能是我不知缘何感受到的“不够尊重”、“高高在上”?可能是小孩子们养尊处优后皮肤的白皙和每个与此地产生区隔的姿态?又可能是家长们的漫不经心和百无聊赖的眼神?还有可能,是我想到他们作为社会精英,为了阶级复制和社会再生产而不惜给孩子们投入大量的资源,他们拥有着此地的孩子们所远远没有的,而他们来到这里,如同某种对此地的消费与入侵——我对他们隐约产生了某种敌意?当然,这里面存在许多我个人的刻板印象。正如饭团告诉我,他们来参加净滩活动,却选择在岛屿上叫外卖。
四十多人,在一人拥有两个一次性快餐盒的情况下,会产生多少垃圾?
从这里头也可以看出,他们来到岛屿研学,也不过是一种作为“上位者”对“土著社会”的利用和消费。在民宿吃饭时,我们给他们摆好了垃圾分类的盘子,依次是“厨余垃圾”、“碗筷”、“碟子”和“其它垃圾”,并进行了详细的说明。偶尔有小孩子将属于其它垃圾的纸巾放进厨余垃圾尚可理解,但也不乏有家长将纸巾扔进厨余垃圾。
我不喜欢他们,操着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每个打扮和装饰都精致入微。看起来,他们文明、干净、聪明,但这些表面上的印象却只让我觉得他们格格不入,甚至是侵占了此地的部分空间。
心中所想是一回事,但实际行动又是另一回事。再怎么说他们也是客人,我们需要尽量满足他们的需求,包容他们让我们感到的不适。就此而言,我自知太幼稚。我心中有某种郁结,还忍不住和黄准、巴斯倾诉。按照这种状态进入社会工作,我必然还将遭受更多的不悦。朝易、阿用负责房间卫生和早晚两顿餐食,饭团负责全程带领研学团,他们遭遇的“麻烦”只多不少,但他们面色如故,在琐事之中还能对客人保持高强度的“情感劳动”,而我似乎对这些“麻烦”更敏感,接受程度更低。
换句话说,我觉得与他们打交道很累,特别是作为服务业人员。
想起张雪峰说,“文科专业都叫服务业,总结一个字儿,那就是‘舔’。”消极的想法似乎出现了,我感到一瞬间的不甘和难过——我怎么就没有好好读书,读到理科的方向呢?我这一身什么技能也没有,恐怕以后就业也只能像今天这样,不管客人让我心中有多不悦,我都必须笑脸相迎,让他们感到舒适和满意。
在社会经历丰富的人看来,我的这些想法或许是幼稚透顶和可笑至极吧。一个脆弱的大学生,毫无用处的大学生啊,只是这么一段简单的实习经历,就足以在你心中滋生各种想法和情绪了吗?
为什么会这样呢?可能就像我想的一样,我方才发现,我也不过是这世上许多人生命中的路人甲吧。
丧一会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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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了想,还是觉得叫做“主角”太狂妄,尽管我可能实际上确实这么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