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随笔33 | 搭建戏台

· 3258字 · 7分钟 · 田野随笔

本文更新内容:补充几位头人的姓名及关系

茅竹水仙大王每年都会有六个头人,其中三个祖头,三个钱头。今天是农历正月二十四,几位头人负责布置水仙大王观戏的位置和搭建戏班唱戏的戏台。

水仙大王观戏的位置就在其庙宇右侧的文化室门前空地,而村中的戏台则正对着水仙大王的庙宇。

还没到九点半,几个头人已经开始从文化室内将铁管道搬出,搭建简易的铁棚子。这种棚子的搭建并不复杂,只要将不同的管道相互接入,摆好位置便可撑起,随后再给棚顶拉上遮阳的大红布。最后成型的铁棚与当地人做年例、入伙摆酒时用到的差不多。

基本全天在现场干活的六位村民中,一位是总戴着粉红色针织帽,在过年期间看管神像的祖头rm,一位是作为钱头的彩阿姨,还有两位我叫不上名字的大婶(一位相对较矮,肤色黝黑,另一位则相对较高,可以看到长发里夹着明显不少的白发),以及两位大哥,一位是彩阿姨的丈夫葵大哥,在“虾皇”的摊位上帮过忙,正是我在田野随笔34中记录的拿螃蟹与一位女性开玩笑的大哥,人不是很高,但身材非常结实;另一位是祖头胜大哥,据饭团事后告知,他从海南出海归来。

他们基本出现在今天布置场地过程中的每一个环节,应该都是去年的六位头人。

刚到文化室前的空地时,我有些局促,想用手机拍摄一些照片,但似乎听到一个大婶说不要拍。正当我放下手机时,饭团已经拿着照相机来到了现场。或许是熟人的缘故,虽然工作中的几位女性口头上表示排斥摄影,但站在一边的葵大哥和胜大哥都说“没关系”(雷州话)和“影下来才好”(雷州话),加上饭团的周旋,几位女性也逐渐由“不要影”(雷州话)和“影这个干什么”(雷州话)转为无奈和视而不见。

期间,饭团提醒我上前给几位叔婶搭把手,我有些后知后觉,连忙参与到其中。坦诚说,几位村民全程用雷州话交流,我还在想自己的参与会不会被视为阻碍。事实证明我多虑了,没有人嫌弃我碍事,头人们只关注自己需要忙活的事情,我一言不发,如同呆头呆脑似的总慢半拍,总是待反应过来后才急急忙忙地凑上去搭把手。

文化室外的场地布置接近尾声时,饭团告诉我这里只为水仙大王准备,不是村民坐的地方。说话间,几个头人在调整铁棚的位置,以使之后的神像摆放位置得以对准对面的戏台。调整好位置以后,头人们收拾了一下便往戏台的方向走。等我和饭团走到的时候,几位女性头人推着推车到戏台旁,上面是有着蓝、白、红三色条纹的防雨塑料布,黄麻绳以及黑色塑料扎带。男性头人们拿着黄麻绳走上戏台背后的两层小楼楼顶,女性头人们则在戏台上展开塑料布。

起初我还很茫然,不清楚几个头人要怎么将几乎两层楼高的戏台铁架罩上塑料布。但这说复杂也不复杂,只是活儿稍多——两位头人在楼顶将麻绳往外抛到戏台铁架的另一端,由下面的头人将麻绳的这一端绑到塑料布的两个边角上,楼顶的头人则用麻绳绑住另外两个边角,最后楼顶上的两人各在一个方向往后拉,楼顶下也有两人各在一个方向往后拉,塑料布便能在戏台铁架顶上展开,只需要找好位置绑上麻绳即可实现固定。

抛麻绳也需要一番力气,全程都是由葵大哥和胜大哥完成。刚开始还没上道,身材比较结实的葵大哥在楼顶抛了几次麻绳都抛不到铁架另一端,惹得胜大哥连连打趣没有吃饭,缺乏力气。折腾一阵无果,边扔边出声呐喊——还是不行,葵大哥悻悻地下楼,拿了一块圆铁板回来,将圆铁板绑到麻绳的一端再往外抛——聪明,如此可以将力聚集到一个重心,发力准确,麻绳更容易被扔到远处。

即使绑了圆铁板,偶尔也有扔偏的时候。这时候,有头人说拿长木棍挑一挑绳子就好,我刚好站在rm婶前进的方向,也不知怎的,可能是就近方便,她就将长木棍递给我,让我帮帮忙。我没有理由不帮——能参与到与村民的共同劳作中,这正是我想做的事情。只是胜大哥似乎是担心我,从戏台下方跑过来,边跑边说“让我来吧”。

将麻绳挑下来后,我主动接过长木棍,跑到戏台下面放回原位,沿途听见rm大婶说了声“谢谢”。

我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我,但我时不时会留心她对我的反应。

头人们还会在塑料布的周边小圆孔上穿黑色塑料扎带,不清楚具体要固定什么,我在一边观察了一会儿彩阿姨,很快学会方法,捡起地上的扎带帮忙起来。rm大婶不大熟悉要怎么穿,绑了一条在圆孔上后征求了另一位头人的意见。

忙活间,头人阿姨、大婶买了几轮水,我记得刚在在文化室那儿给递了一罐红牛,到了戏台这儿不久又被递了一罐王老吉——虽然我实在觉得自己没帮上啥忙,还担心自己会不会有些碍手碍脚,但我似乎多虑了。

几位头人都特别能干,葵大哥身手矫健,爬铁架、上树溜得很,相比起来,胜大哥似乎属于“辅助型”,随时配合葵大哥。几位阿姨和大婶干起活来也毫不含糊,穿绳子、打绳结、拉塑料布,进行得紧锣密鼓,不会干着干着便因为体力不支而停顿,而是一气呵成,干了一段时间后,因为口渴才停下喝点水。

差不多十二点的时候,几位头人基本为戏台拉好了遮阳挡风的大塑料布,此时又返回文化室,将文化室内的桌子、大香炉和插香烛的架子等祭祀物件全取出来,以及清点供给戏班用以煮食的物件。男性头人将桌子搬出,女性头人盛好水桶搬到一边,用红布沾水擦拭灰尘。

在我帮忙将从文化室内递出的桌子接过摆好后,胜叔和我说“你今天帮了很多忙”,我心中十分不好意思,只觉得自己是有些死皮赖脸地缠在这里,嘴上下意识地应着“没有”,然后马上转过身,似乎马上有啥事情要忙的样子。

我有一些小心思,看见rm婶拿着两个水桶去盛水,在她有些吃力地将其中一个水桶搬走后,我随即走过去帮她将另一个水桶搬过来。待她诧异地问旁人水桶去向时,我连忙指了指她脚边——“在这里。”我看着她,而后又低下头,用雷州话说道。

另有几个水桶用来装沙,以用于插香点蜡。女性头人用推车装着水桶就要到沙滩上铲沙,饭团小声提醒我过去帮忙。阿姨大婶们的耐力不错,但搬起重物来很吃力、辛苦,见状,我连忙将三个装满沙子的水桶一个接着一个快速搬到推车上。我们从海滩回到文化室要经过上坡,我本想由自己拉着推车上去,但一位大婶不肯,只说让我们在背后推着就好。我见她执着,也不再多说,在背后更卖力地助她上坡。不久,rm婶拿着两个奶粉罐大小的罐子要去装沙,我和饭团跟了过去。颇有意思的是她说现在要专门取白沙,只用铲子铲表层的白沙。后来我和rm婶又单独去取了一次白沙,我跟在她身后,默不作声。取完沙子以后,我将一个罐子拿到自己手上,她似乎还蛮乐意,就像她也很乐意在提装满沙子的水桶时喊我帮忙。

忘记是哪一位女性头人,又提了一袋脉动回来。同样地,我又给递了一瓶脉动。

在文化室内折腾了一阵后,桌子摆好、沙桶摆好、香炉摆好,头人们推着推车来到村中的一间老房子,就在rm婶家前方再前方的位置。头人们一到风风火火地打扫起来,我和饭团才刚走到门口,一片灰尘便扑面而来——看起来这座房子废弃了很久。一份又一份垃圾被倒进推车,我心想这里真能给戏班的人住吗?可惜我大多数时候听不懂村民们在用雷州话交谈什么,不知道他们怎么看待接待戏班这件事情。

待推车的垃圾装得差不多以后,一位女性头人就推着离开了。我在后头跟着,想看看能不能帮上啥。大婶回过头笑着和我说没关系,自己一个人就可以搞定。听罢我独自返回老房子,这会儿大伙儿在检查房子的电路,随即再次返回文化室外。

装电灯的时候,我才感觉自己真的帮上了忙。相比起来,几位男性头人和在场的男性村民都没我高,我自然而然地成为给铁架顶绑电灯的“专员”。将电灯都绑好后,我心里很是满意。期间,头人们向我说明“这个位置需要如何,那个位置又需要如何”时,我感觉自己此时才开始和他们走在一块,尽管我不知道这有多准确,在过了这个时间节点以后,这感觉又是否还会存在。

装完电灯后基本没有活儿了,头人们已经坐在板凳上休息,时不时讨论什么,饭团和我也预备离开回民宿吃饭。

坐上电车后,饭团对着几位流着汗的头人说回去了,他们笑着点头,我看见rm婶也在笑,还用普通话略微生硬地说了一句“谢谢你”。

中午和饭团吃饭的时候,她说到今天的女性头人本来都不乐意她在旁边拍照,但如果我们一起过去,而我在旁边一起干活的话,她们也不好意思将我们赶走。时间长了,她们也就逐渐习惯了我们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