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随笔35 | 新旧头人交接神像

· 3391字 · 7分钟 · 田野随笔

农历正月二十六是茅竹水仙大王的诞辰日,这一天西埠村村民与村中外嫁女性都会来祭拜神像。师傅与雷歌剧团需要再次为茅竹水仙大王祝寿,但时间在早上。同时,茅竹水仙大王的旧头人将与新头人举行交接仪式,旧头人仍然负责八日八夜的唱戏及祭祀事宜,但神像宝座与香炉等物件将送往新头人处。

茅竹水仙大王诞辰日 🔗

我大概在早上的九点十五分来到村子的文化室。这个时间点的人还不多,村民们零零星星地在烧香祭拜,几位头人则在张罗现场。一位年轻的女性头人坐在一边,在红纸上记录着外嫁女的姓名及给出的现金金额。

随着时间的推移,来拜祖的村民越来越多,基本都是我没见过的陌生面孔,我想除了一些离岛务工的男性,其余大多是嫁到岛外的女性回乡了。饭团的叔叔和我说,还有很多人平时是离开村子到镇上居住,村里剩下的多是空巢老人。

神像所在的案桌上保留着昨天祝寿的布置。很长一段时间里都是村民们自行来上香、祭拜、献钱和放炮——今天燃放的鞭炮颇有讲究,我观察到村民们使用的鞭炮不再是前两天的小型散装式,而是有着大方形盒子包装的样式。燃放鞭炮前,村民们都会双手抓住炮盒两边,上下摆动着朝拜神像。由于村民们接二连三地上香,香炉上不久便“香满为患”,因而这时候头人们最主要的具体工作便是将多出来的香拔出来扔掉。让后来的村民上香。或许是插香的量太大,拔香的间隔也太短,在场的两个拔香头人都专门戴上了手套。

梁师傅带着昨晚举行“三朝蹬”仪式的人马过来了。他拿出红纸平铺放在神像前的案桌上,用毛笔在上面写字,一面写了“天运甲辰年正月……”1,另一面写了“缘首……幹首……合众等”2。同时旧头人们将昨晚放的祝寿饼都收了起来。

戏团成员们像昨天那样开始唱祝寿戏。3这一头村民们还在上香放炮,声响连连,烟雾缭绕。看着村民们接二连三地燃放一大条一大条鞭炮——光是一大条都能炸上几分钟。我便也忍不住在心中暗道这鞭炮不要钱的吗……炮声听久了,站在原地,心中也顿生麻木的感觉。

旧头人们将从蒸笼中拿出新的祝寿饼,像昨天一样摆放,不同的是今天的祝寿饼数量比昨天多了许多,紧紧挨着排成了几排。祝寿饼上放着黄色纸筒——据师傅所说,这是“表文字”,用以“证明民间祝贺”——前方还摆了五碗米饭(米饭上都插着红筷子)、一盘墨鱼、一盘鸡肉和猪肉,以及一盘猪脚,每一盘肉上都会撒上一点食盐。

梁师傅写完字后和另外一位师傅接手进行摆设。祭品摆好以后,旧头人拿出新的大香,再顶端倒上酒精再点燃插放。

梁师傅拿出昨天奏乐的器具,另一位师傅穿上红色道服,还有两位大叔,一人留着三七分的发型,脸上已多少显出四十多载光阴的痕迹,但是不掩当年的几分姿色,已经拿出唢呐就绪;另一人头戴鸭舌帽,年纪可能是做仪式的几人中最大的,和昨天一样翘着二郎腿,一双眼睛古井无波,不慌不忙地负责敲锣,总显得有那么一些心不在焉。

奏乐声起,着道服的师傅手持朝简先是作了一个楫,而后便与昨天一样跳起了“三朝蹬”,身后是面朝神像跪着的头人,不同的是许多村民也加入进来,随着师傅的舞步而点头朝拜。

今天的“三朝蹬”与昨天的基本一样,师傅持朝简跳过一段后,会拿起身前的酒杯,边捏手势边跳,之后转身朝着做戏的戏台跳。再转回身朝着神像舞过一段,随即停下为身后的头人和村民们分发香火,带着村民们一同朝拜神像,接着让头人统一收起香火。期间,头人们分别拿过黄色和红色的一打纸张对着神像祭拜,师傅也打开“表文字”对着神像念诵上面的内容。当然,整场仪式中也少不了师傅的打飞。

“三朝蹬”持续了半个多小时,结束以后,头人照例敲锣,部分村民开始散去,但鞭炮还远远没有放完,其他头人开始拾捡人们装香的透明包装袋,我上前帮忙。

收拾完地上的包装袋后,女性头人们纷纷开始将案桌上的祝寿饼分开装进塑料袋里收起来,收完以后那本摆满祭品的案桌一下子空了不少。一位头人大婶和彩婶都给我递来一袋祝寿饼,但我都没有收下。

祝寿已经结束,之后便是新旧头人之间要举行交接仪式,并将茅竹水仙大王的神像从旧头人家抱去新头人家。听饭团说,新头人似乎与梁师傅关系不好,故没有后者主持交接的仪式。

我张望了一下,见梁师傅到文化室边坐下休息,便凑过去坐下,看看能不能问点什么。他展开了一张红纸,上面写着“甲辰年二月初四日祈福”——这是村子今年祈福的日子。需要提及的是,神明的诞辰日有固定时间,但祈福与还福的日子却不固定。

见头人拿着红布披在茅竹水仙大王神像的头上,我问师傅红布是什么,他说是衣服——阿?我有些傻眼,想起打扫天后宫时,叹婆说这是功德,于是和师傅补充了一下。

“是,就是他的功德、功劳。”师傅吸了一口烟,说。

这回答多少还是有些模糊,红布就是神像的衣服、功德和功劳?我追问披这红布原因是什么,他说祝寿时拜完祖后给他披上红布,表示因为祖实现了心愿而给予的功劳。

饭团正在和头人们坐在草席上清点村民们给神像的钱,看过去,一席子都是绿色的纸钞,与之形成鲜明的,是燃放过后留了一地红色炮纸的鞭炮。

新旧头人交接仪式 🔗

下午三点半左右,梁师傅带领旧头人们在屋子大厅做了简单的祭拜,敲锣、放炮、念诵祷词、打飞,结束时照例鸣锣。

新头人带着一群小年轻过来,那几个小年轻将案桌上神像的礼花、幕布搬走,但神像由梁师傅另外拿到旧头人家中的厨房摆放,由梁师傅带领几位旧头人继续祭拜。我本已走进屋内,想站在大厅往厨房里看,回南天地板潮湿,怎料针织帽大婶见我附近有脚印的污渍,开始急眼地看着我,嘴里念念有词。我一言不发,连忙默默走出房子——或许这像辩解,但我必须说,进屋前我已经踩了好几回放在地板上的干布,并确认自己踩过的地方不会留下污渍。不过如果针织帽大婶真的要认为我踩脏了地板,我想没有必要做过多解释,她对仪式总是很上心,拉着她解释只会妨碍她忙活,想必她也不会听进去……

我靠在房子外厨房的窗户边,但没办法看到里面的全貌,只能大概知道里面做的事情就和在大厅下做的差不多。

厨房内的祭拜结束后,新头人领着小年轻们抱着茅竹水仙大王的神像、土地公的神像和神座预备离开,香炉则由旧头人双手抱着。原本小年轻要将神像先行搬走,但很快被喊住,面向屋内茅竹水仙大王原本摆放的位置停下。拿着香的旧头人在屋内与小年轻面对面,对着神像拜了几下,抱着香炉的头人则在小年轻的身后拜了几下。简单祭拜过后,抱着香炉的旧头人先行走开,同时抱着茅竹水仙大王和土地公神像的小年轻跟在他身后,最前面还有头人拿着锣、炮4、水仙大王的神座,排成了一条队走向新头人的住处。

新头人的住处在村子东边的尽头,我记得和刘老师计划外出环岛时走到这边和村民问路,村民告诉我们无路可走,需要绕道。走到新头人的住处时,发现茅竹水仙大王的旗子已经插到了门口,这一户人家也在门口外摆好了一张圆桌,神像被放在上面,面前还有五碗茶。抱着香炉的旧头人和新头人一起跪下朝着神像祭拜,而后在祝寿时跳“三朝蹬”的师傅——梁师傅没有过来——的指引下面对面各自抱住香炉的一边,先是顺时针旋转三圈,而后两人交换位置,再顺时针旋转三圈,最后再交换一次位置,并再顺时针旋转三圈,如此过后,新头人正式从旧头人手中接过香炉。两人再次朝着神像跪下祭拜,位置不变,但香炉已经来到了新头人的手中。

在两位头人交换香炉的时候,两人会不禁笑起来,围观的村民也发出了笑声,我没能完全听懂他们在说什么,但似乎能依稀听到表示不大靠谱的意思。以及,新头人年纪不大,对仪式并不十分了解,拜了几下后预备起身,问师傅“可以了?”,师傅说还没行,他有些局促,但很快又跪下来,这时候围观的村民也会觉得有些好笑。

香炉交接完成,头人将神像和香炉都抱进屋内,但还停留在里屋外摆了一张圆桌,上面摆了五碗酒、五碗甜面、五碗饭、三盘猪脚和三盘鸡,以及一只烤乳猪。圆桌之前还另外插了三根香与两只蜡烛,师傅拿着红纸,隔着圆桌与香朝着神像念祷词,新头人一家在他身后跟着跪下祭拜。

最后以燃放鞭炮与鸣锣结束。

虽然神像交接到了新头人处,但到了晚上仍然会被抱到戏台观看雷戏。


  1. 没有跟进记录到后面的文字 ↩︎

  2. 省略号为人名,在此隐去 ↩︎

  3. 今天头人们和师傅的祝寿环节晚于戏班,应当问问戏班成员,他们唱祝寿戏的时间是怎么安排。例如是需要等待头人们完成祝寿的某一环节,还是他们自己按照规定的时间? ↩︎

  4. 路上,头人边走边放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