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随笔39 | 祈福仪式

· 3800字 · 8分钟 · 田野随笔

今天是农历二月初四,也是西埠村祈福的日子。但需要指出的是,村子的祈福与还福没有具体的日期,只知道分别在年头和年尾挑选“好”的日子1

祈福是指村民们向神明们祈愿保佑村子今年风调雨顺、收成多多。

朝易一大早(大概在五点半左右)便到那凡村接来了康皇与车帅2两兄弟,和村里的年轻男性在村道上绕着走了一圈,而后才抬到茅竹水仙大王的庙宇面前。据朝易说,他接两祖来的路上一直在敲击令号——我过去将它等同于其他神明出行时使用的锣,但gy的爷爷告诉我们这是“令号”,里面具有锡金的成分。gy的爷爷还告诉我们,由于这大公和二公属于管理鬼神的祖,因此出行的时候需要敲响令号,以警示并吓跑各路鬼神。另有一说,这是明清的风俗。

祖们出行时的声响或许有着丰富的深意。茅竹水仙大王、广化马君、南村天后等祖出行的鸣声含义可能各有其义,例如打扫天后宫时,问及叹婆为什么要鸣锣,她说天后外出游玩,需要唤她回来;而同一个祖,在不同的出行情况下鸣声的含义也可能不同,例如广化马君到另一户头人家落座被请到家庭中祭拜,这两种情况下的鸣声就不同。

准备阶段 🔗

大公和二公先行来到茅竹水仙大王的庙宇,小年轻们将两位祖放下后便离开了。今年看管大公和二公的头人爷爷——还福仪式上他也在——也跟车过来,到了以后和两个福头一起张罗准备。3

这里有必要解释一下福头。福头在每年的还福仪式上选出,选两个人,主要负责管理与村中土地公有关的事项以及祈福与还福两个仪式。土地公的神像一般跟随茅竹水仙大王在祖头家中落座,每逢农历初一、十五以及二月初二(村中土地公的生日),则由头人抱到庙宇中供村民们祭拜。村民们给土地公的钱由福头保管;祈福与还福的准备、筹划以及费用开支也由福头负责。

福头会到村中找婶婶嫂嫂们到茅竹水仙大王庙宇旁的文化室外煮食,主要煮饭、猪肉、鸡肉与墨鱼,这些肉类首先为祭祀神明准备,在祭祀神明结束以后再进一步加工给参与仪式和到场的村民食用。

大公与二公来到村子后不久,新头人也抱着茅竹水仙大王和土地公的神像过来,南村天后、梁道士的随从神像和调旦候王及其夫人也在随后到场。或许由于体型较大,大公和二公出行时都坐在自己的轿子内——一个轿子需要近十人方可抬动。人们将大公和二公的轿子放在水仙宫的香炉正面面前,再于轿子面前摆好四张桌子,两排两列,其余几个神像则背对着大公和二公放在桌子上。

这一边,梁道士在一张盖有红色印章的白纸上书写村民的名字,写好以后塞进同样盖有印章的白纸筒里——祝贺表,放到了大公身上。另一边,树下堆着一袋袋装满黄色纸钱的蛇皮袋——我在还福仪式中没有见过,不知用途。有村民铲了海沙倒在地上铺开,估计要将纸钱放在上面燃烧。

看管茅竹水仙大王的新头人今天和看管大公和二公神像的祖头走得很近,他俩总待在一块聊天,看起来似乎是新头人在主动和祖头交谈。我试图与两人搭话,但他们似乎没有太多心思。

问及新头人今天是否要负责祈福仪式,他说自己只管茅竹水仙大王;问及负责看管大公和二公神像的祖头何时开始祈福,他说什么时候煮好饭菜便什么时候开始。

准备间下起了雨,gy的奶奶连忙张罗在场的头人和村民为案桌上的神像搭起棚子。起初我还不知道gy奶奶的身份,只见她原来正在和村中的婶嫂们忙着煮饭,下雨后连忙过来这边叫喊嚷嚷着“下雨了”的男人们搭棚子,便和饭团说这种比较混乱的时候,谁能引导局面便可能是治理机制的关键人物,岂料饭团说gy的奶奶就是福头。

搭好棚子以后,婶嫂们继续煮食。几个婶婶嫂嫂将煮好的饭倒进铁盆,把盆中的饭捏成饭团,以三个为单位放进一个红碗。颇有意思的是,饭团和我说这只能由不再来月经的女性来做,其他人不能参与。

煮食结束后,村民们将祭品摆到了神像面前,由外到内依次是一盆墨鱼、两盆猪肉加鸡肉、两碗及一盆用叶子包着的饭团、五碗普通饭团、五碗饭、五碗甜面、五碗酒、五碗茶和五个用铁碟子盛着的苹果。

gy的爷爷还在和我们介绍手中的令号——他说已经不如从前响了,以前一敲,老远便能听见。我问他这二公是不是朝廷的大将,他说是,正准备继续介绍时,却被埋怨他忘记正事的村民喊去点香。

仪式阶段 🔗

点好香,鸣令号,梁道士戴上道帽开始祈福,两位福头和几位村民在道士背后祭拜。

念过一段祝词后,道士从大公那儿拿回了祝贺表,展开祝词念了起来,念完以后随纸钱一同放在火盆中燃烧。拿起茭杯,梁道士相互敲击,发出急促的“啪啪”声响。嫌身后敲令号的村民动作太慢、敲击频率太低,gy的奶奶放下手中的纸钱过去亲自敲击,令号声随即变得急促起来,跟上了茭杯相互敲击的速度。

梁道士这边还在念词,几位婶嫂将蛇皮袋中的纸钱都倒到了海沙上,倒满以后一把火烧掉。纸钱堆得老高,烧起来后火苗甚至靠近了电线。

祈福还没结束,道士还在打飞。让人疑惑的是他为什么要将自己的盖章压在放有20元现金的米粒上。

这里和还福不一样,可能是因为不用选福头,打飞的时间不长,过程也很简单。

打完飞之后,天后的神像被抱走4,众人将大公的轿子移开,单独在二公面前摆了一张桌子,放有道士提前做好的五面五猖旗,并用五个红色小碗压住。五个小碗和五张五猖旗之外,还有一个红色大碗、一碗用道士印章压着的米、一碗酒和一坛香。

此处和还福上做的仪式一样,有人点好两只蜡烛插在香坛上,道士先是站在二公面前念词,左手持装有酒水的白碗,右手沾水捏手印,酒碗放好,茭杯连敲三下,之后盘腿坐下继续念词,身后的福头们跟着祭拜。待旁边的人递来活鸡,道士抓住鸡脚,含着一口酒水,又抓了一把米,拎住鸡头,原地比划一下脚步,用手指朝着神像在空中比划,如同画印,最后猛地将米洒向鸡头,并将口中的酒水喷出,再将鸡递给今年看管大公和二公的头人,由他拿刀放血,洒在压着五猖旗的小酒杯和一个红色大碗上。杀鸡的时候道士快速敲打手中的茭杯,并加速念词,身后的令号敲打声也变得十分急促,显得现场十分紧张。待鸡血放完,道士拿着茭杯的双手停下,令号声停止,继续念祝词,同时打飞,现场节奏又变得平缓起来,不一会儿便结束了仪式。

福头想留梁道士吃饭,但与上次一样,他只说还有事要忙,笑笑便开着车走了。

宴食阶段 🔗

婶嫂们一面在给肉切块,一面将饭团和猪肉等收进红袋子送给在祈福中交钱的村民。

从别处打包的饭菜放在白色泡沫箱里送到了现场,和还福一样,有大虾、鱼肉、酸甜青瓜、排骨等等。婶嫂们还会在现场用大锅炒米粉,切碎墨鱼肉和猪肉,与这些打包饭菜混在一起放,摆了五六桌,招呼现场的人一起吃饭。

今早负责抬大公与二公神轿的年轻男人们陆陆续续出现——朝易和与他平时一起喝酒的朋友们都在,他们将在吃过饭后负责将大公与二公抬回货车上,运回今年两位神像落座的那凡村。

戏班的人就住在旁边的文化室,他们自己煮食,但也会在我们吃饭的时候过来夹一点菜。

我和gy的爷爷一桌,大家基本都是站在原地吃,偶尔会走到其他桌夹点自己桌可能没有的菜,没有固定的要求,开放、自由且流动。

返回那凡 🔗

年轻的男人们吃过饭以后合力将大公与二公的神轿抬到货车上,一路敲打令号,直至送到那凡。我错过了同行的时间,但想看看两神落座的地方,只好独自骑着电瓶到那凡村。

此前我以为大公与二公有自己的庙宇,从西埠一路开到差不多在整个岛屿北边的那凡,到了村子以后转了一会儿,却只能见到两个土地庙,和一个在头人家中落座的神。打听过后,一个大姐和一个奶奶很热心,引着我来到放有大公和二公的人家——大公和二公没有庙宇,都在别人家落座。

我操着不是非常熟练的雷州话,只说自己从西埠过来,知道村子今天祈福,但是没见着两尊神像,便跟过来看看。那大姐和奶奶打量了我一下,周旋中,他们应当误以为我是从小在县城长大的西埠村人,这次回来刚好碰到祈福。

“想看一看祖。”见我雷州话并不熟练,那大姐和奶奶帮我和头人奶奶——我估摸这头人奶奶可能就是今早看到的头人爷爷的妻子——解释道。

三人中只有大姐会讲普通话,我实在听不懂的,她便帮我翻译,我说不清的,她便代我传达。了解我的来意后,头人奶奶微笑,大方地允许我进屋观看。不知缘由,听闻她说上点香,拜一拜,要给祖拍照也没有关系时,我感到心中不好意思,说自己跑来跑去鞋子里都是沙子,踩进屋里头会弄脏,但她也是爽朗地说没关系。

我也不再客气,仿佛自己真的是西埠人,赤着脚走进里屋拿出三支香插到香坛上,拜过大公与二公后给他们各拍了一张照片。

门外的大姐和奶奶还在交谈,我询问他们是否了解大公和二公的来历,他们都说不清楚,只有以前的老人可能才知道。他们唯一了解的是两位祖在农历七月初七生日,周围的村子都信他们,另外还有一对大公和二公在别的村子落座。

“好像在天轩村。”那头人奶奶不确定地说。


  1. 我还不清楚这里“好”的标准是什么。 ↩︎

  2. 原名分别为广德康皇大帝与承天烈雷车大元帅,由于村民时常直接称呼两神为“大公”和“二公”,故以下皆以“大公”和“二公”称呼。 ↩︎

  3. 2024年3月15更新信息:这一年的两个福头,一位是儿童社小朋友gy的奶奶,另一位是“光头”,我在土地公诞辰当天见过他们。我在前面的随笔中提过,福头的身份并不十分严格界定为某人,其负责的事务亦可由其家属参与。 ↩︎

  4. 我认得抱走天后的人是在三朝蹬上打锣的大叔。
    2024年4月15日更新,此位大叔即之后抱南村天后到不同村子中祭拜的人,见《田野随笔46 | 流动的南村天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