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fz爷爷喝酒 🔗
昨晚给fz爷爷送燕窝果时,咱们约好今天中午一起喝酒。
此前,我回家照看了要做白内障手术的奶奶将近一星期(虽然头两天我也发烧了……),再回到村子里时,感觉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和村民一起相处,心中不禁觉得有些惶然。中午睡醒觉后,只觉得有些头疼——阿,如此说来睡了反而不如不睡。
洗了个脸精神精神,我便去找fz爷爷了。
叹婆正在用来做民宿的新家门口整理渔网,我在小棚屋外看见fz爷爷正背朝外头躺着,估摸着他应当在休息,便不想打扰,正欲离开将交谈对象改为叹婆时,叹婆和我说fz爷爷念了我很久,还要起身帮我去喊。我连忙推脱,自己走过去喊fz爷爷。
喊了两声,fz爷爷便起身,还说中午本来想打电话给我,但是手机还在修理,便放弃了。1在叹婆的招呼下带着我到新家门口坐下,拿起桌子上的两串香蕉招待我。我看见他两只手背都贴着创可贴,知道这是中午打的针。
fz爷爷说年纪大了,最近总觉得累,所以就打两瓶“补补”的针——一瓶100,两瓶200,就在村里的赤脚医生那里打。说起这赤脚医生,叹婆生病那几天找的也是他,同样是吊针。叹婆似乎认为吊针是一种应对病痛比较有效的方式,fz爷爷这两瓶针水也是她喊去打的。听fz爷爷说自己明天还要出海,我便有些忧心这时候还邀他喝酒会不会不大好,他只说不影响,这喝酒也同样是“补补的”。
那就喝吧!
我没有专门准备什么问题。或许会显得理想化,亦或者是某种天真,我自认和fz爷爷已经很是熟悉,反而更想与他在日常的琐屑中相处,不要预设问题,不要把每一次拜访都变成某种正式的访谈。正式的访谈自有它的好处,但我认为人类学的田野永远都少不了日常中随意性的、相对散乱的和自由的相处。2
其实可以做到。一人一碗白酒,一起磕花生,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眼前的香蕉似乎熟过头了,昨天拿的两个燕窝果像寻常吃火龙果一样吃就好了,大厅中的两个神牌是什么,白酒不如fz爷爷泡的药酒,阿,不过要真说起来,我觉得我奶奶在我念小学时泡的葡萄酒更好喝,那会儿我经常趁她出门散步的时候偷偷拿出来喝,直到有一天发现自己不知不觉全喝完了……我奶奶还用竹叶青泡过酒。听罢,fz爷爷说这里还有用大虾泡的酒,甚至是拿龙虾泡酒。
你说这些对话对研究有什么帮助吗?没有,但我不是冲着研究的目的出发,我的目的就是交谈,作为一个74岁老人的酒友。
但随着时间推移,我们还是聊到了和神明相关的事宜。fz爷爷和我分享了一些有趣的说法和故事,在这里做点分享。
1. 宋皇井的石牌 🔗
岛上赤马村有一口井,唤作“宋皇井”。据说南宋最后一位皇帝带着军队来到硇洲岛时,兵疲马乏,正苦恼于没有水源解渴,忽而见一匹军马在某地挺身嘶鸣,用蹄子在原地刨土。见状,宋皇马上指挥士兵挖开马儿刨土的位置。不久,就在士兵挖土的位置冒出了汩汩水流,宋军发现了一处地下水源,解了燃眉之急,从此在此处建成一口井,并纪念作“宋皇井”。
在这宋皇井的边上,有一座刻字石牌,据传上面记载了宋朝的历史,年深月久,上面的字迹已然模糊,后人无法辨识清楚。一位记者慕名而来,按照坊间传闻用牛粪涂抹其上,再以水冲洗,终于看清了石牌上的字迹,岂料离去以后从此双目失明。
fz爷爷说完以后,告诉我这也是听过去的老人所说,可能有封建迷信的成分,是一种传说,现今已经无法证明其真伪。
2. 硇洲岛的隐喻 🔗
据说硇洲岛的“硇”字由南宋末代皇帝所起。硇洲岛也是南宋最后一位皇帝的最后一处江山,fz爷爷说国家主席(准确来说是领导人,但爷爷原话是主席)相当于古时候的皇帝,拥有最高的权力,不被允许来到硇洲,只因为这里出过南宋末代皇帝失去大半江山败退此地的先例——凡是主席都不能过来。
传言胡锦涛曾经来到湛江,意欲上岛却被阻止,最后改了地点去了别处。
3. 三位宋朝大臣 🔗
调旦侯王也称景主侯王,或是宋朝大臣,最近那林村还在为它唱戏。这调旦侯王诞辰那几天,天气往往不大好,会起大雾,据说这时候好色的调旦侯王便会外出,到徐闻那一处寻花问柳,后来村民便为他刻了一个妻子——这和gy的爷爷讲的故事版本相近。
类似调旦侯王这样的宋朝大臣有三位,一位在北港,另外两位(包括调旦候王)在孟岗。fz爷爷已经想不起另外两位大臣的姓名。
我过去以为北港、南港和孟岗都是一座具体的村,实际上它们是多个村子的集体。在fz爷爷的观念里,这些集合称作“乡”,以前还叫生产大队3。其中,那林村便属于孟岗,我所在的田野点西埠村则属于南港(这么说在南港任职干部的by的父亲等级似乎会比村中干部更大?)。我们说那林的调旦候王,只是因为他在这个村子居住。
4. 公和祖背景 🔗
fz爷爷坚持认为二公是罗通扫北时期北番的左车轮大将——尽管他没弄清楚罗通扫北属于唐朝时期,而他也认为大公二公属于宋朝将士。
这大公二公在岛上属于最大,因此村中祈福和还福都请他们过来,目的是做一个“见证”。只是他们家不供奉大公与二公,村里面的邓姓人才“有份”。对于我向他提及的大公与二公的神像由过去的人从徐闻偷来的说法,fz爷爷并不清楚,但是认为大公二公在东海岛“有份”。
大公与二公来历如何已经很难说清楚了。
大公与二公有一个例,他们到村民家中住时,村民需要在门口搭一个草棚,待大公与二公坐够时间离去时,还需要拆掉,此之谓“扎寨拔营”。我想这和by的爷爷所说的大公与二公是宋朝将士可以联系起来。
5. 幸存的神像 🔗
文革时期,岛上许多神像都被破坏过一遍,今天我们看到的神像大多是重新雕刻的产物。据fz爷爷所说,广兆泰山的神像在当时被替换了,真正的神像被藏了起来,这意味着泰山王的神像至少从六几年持续存在到了今天。
6. 妈祖与天后 🔗
fz爷爷始终认为妈祖与天后不是同一尊神,按照他的看法,也被视作菩萨的妈祖属于“佛”这一边,而天后属于“道”这一边。
妈祖无论何时都吃斋,她的信民们供奉的祭品任何时候都需要是斋食;天后只需要在初一、十五和诞辰当天吃斋,其他时间可以吃肉。
7 意外收获:村中的亲缘关系 🔗
我总会记得,FJ在自己的田野手记中写到,由于经常和村中村民聊天,她得以摸清楚村中的亲属关系——这极具人类学的味道。我尚且无法像FJ般流利地讲出一口雷州话——这似乎在潜意识中被我当作自己没清楚村中亲属关系的一个原因。
其实这件事情没有像过去那般——像过去那样被未曾审视此事的我认为那般困难。在《摩洛哥田野作业反思》中,保罗·拉比诺进入村子西迪·拉赫森·利乌西时,即使初期由于朋友阿里而公然被村民排斥——村民们甚至不敢和拉比诺讲话,仍然发展出合适的资讯人/报道人(informant),收集了村中的亲属关系。
写下拉比诺的故事不是为了说明某种励志事件,而仅仅是想表达田野是磨出来的,不论面前的阻碍有多大,况且我也不认为我遭遇的客观阻碍很大,不过是我想得太多,行动太少罢了。我会尽力克服的。
我和fz爷爷说我在村中拍了不少照片,问他能不能帮我认一认村民,他笑着说这些都是自己村的人,当然能认出来。
我首先和他认起任期刚刚结束的三位祖头和三位钱头。原来搭建戏台当天,很能干的那位大哥叫xyk,在这里喊他葵哥吧,他是彩姐的丈夫。由于是一家人,因此两人都是钱头。4我们在3月3那天第一次找的钱头就是彩姐。我第一次遇见广化马君来村子时,在一户人家中已经见过彩姐一次,便认为彩姐和这家人可能有关系。fz爷爷告诉我,那家年轻的、后来负责将马君带到谭杰村的男性是彩姐的弟弟,这里称呼他为骈哥吧。葵哥和骈哥在一条船上工作。还有一位钱头叫dzs,这里喊他山树,他在水仙大王诞辰那几天出现得似乎不多,只在布置戏台的两天里出现了一会儿,帮了一下帮。最后一位钱头dcz我没在相册中找着。fz爷爷和饭团信息有所出入的点是不让我看神像的婶婶叫ry,而非榕梅,她的丈夫叫xyl,我可以称呼他为林叔。ry婶和林叔有两个儿子,大儿子似乎是水仙大王祝寿当天组织我们吃饭的身材肥胖的男性,而小儿子则是频频在搭建戏台时出现的一位男性。从海南回来的那位大叔(在祝寿当天的宴席上很是照顾我)叫trs,在这里就喊胜叔吧,他是林叔一样是缘首,fz爷爷说他常去海南那一带抓龙虾。最后一位缘首wc,我也没在相册中找着,但在搭建戏台当天出现的那位长得比较高的奶奶是wc的母亲,姓梁。事实上,我的相册中还有好几位在水仙大王诞辰前后几天忙前忙后的女性,但fz爷爷对女性的记忆都不深,因此没能认出来。我想她们或许都是祖头或钱头的亲人。5
与我同样已经熟络的还有yy爷爷,他和我提过自己和虾皇家有亲戚关系,我想我可以继续找他了解。
8. 家中的神牌 🔗
我本打算继续追问相册中的人物,但fz爷爷没空了,他需要给家中的两个神牌烧香封茶。
类似的神牌我第一次在某户不认识的村民家中见过。问过fz爷爷,我方才得知那神牌类似于神像,也是由师傅所刻。并非每一户人家都拥有神牌,往往是村民在心中感念某位神的”功“,即认为该神明满足了自己的某些请求,发生了灵验,便会主动要求刻出神牌供奉在家中,每天早上和晚上都烧香封茶。
fz爷爷说做完这活儿都需要近半个小时。我看着他先洗茶杯、泡茶,然后烧香、点蜡烛,倒好五杯茶后便烧纸钱——他告诉我一打需要拿八张,现在的人都不懂了,老人也是——最后燃放鞭炮。
xs的生日 🔗
昨天是sr的生日,今天竟然又是xs的生日。
xs带着hz、xw与xy两兄弟过来邀请我们一起去吃蛋糕,饭团和小庄需要开会,还是青春懵懂期的jh和xz又太在意男生女生间的往来,最后只有我带着饭团准备的礼物跟过去。
我有一些紧张,还好之前和饭团一起去by过了一次生日,同样进了by家——我和他家并不熟悉,xs家同样。但仔细想想,我有许多无法拒绝前行的理由:其一,我需要和更多的村民熟悉起来,虽然这是因为田野调查,但我从没将田野中的人当作工具,相反,他们时常让我从自己的小世界中挣脱出来,和生活本身产生联结。在西埠村待得越久,我便越是对此间的人产生难以言喻的亲近感,从黑石屿的伙伴,到儿童社的小朋友,再到村子里的老人,最后是村子内我接触得并不频繁的相对年轻的人。其二,我希望自己在儿童社中和孩子们更熟悉。jh和sr就住在民宿隔壁,经常和xz来找我玩,经由他,我和嘉乐及嘉琪也玩到了一起;我还记得第一次见到xs时,我给正在玩泥巴的他拍视频,他看着我,说“拍什么拍,真没有礼貌”,后来每次救到鲎时,他都会来找我报备,时间长了以后,每每见到我他都会很开心,喜欢和我走到一块儿,前几天给孩子们举办介绍村中神明的活动时,转场时xs一直走在我身边;最让我意外的可能是by,和饭团去给他过生日是我第一次认识他的时候,我们聊起来还是因为电视上播出的“乐高幻影忍者”,见我对此津津乐道,他拿出了自己的幻影忍者玩具,和我介绍里面的剧情。我和饭团在大厅里坐着时,他还时不时从房间或者别处掏出一袋零食分享给我们。后来到他房间一起玩时,xs的妹妹喜欢“欺负”我,见我手上拿到什么玩具便会夺过去,但by都会拿回来重新递到我的手上。6给孩子们介绍村中神明那一天,我们在不同的地点间来回时,by同xs一样,也走在我身边。
似乎有点扯远了,但我想继续顺着思绪写下去。
活动结束的时候,我本独自往民宿的方向走回去,没想到by跟了上来。路上,by突然问我脸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小坑,我心中顿时掠过一丝黯然——小凤也问过这个问题。复杂的思绪只缠绕在一息之间,我暗暗叹一口气,很快带着开玩笑的轻松的口吻和他说过去被细菌感染啦,还劝他要注意洗脸。by没有说话,我却很快忍不住追问一句“这样看起来是不是很丑”。听罢,by像回答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般说不会。我问为什么,他说看着顺眼,声音很稚嫩,却单纯、纯粹。那一刻,我想起了电影《一一》,我突然觉得我俩一大一小走在路上,我被治愈了,尽管这或许只是我想太多了。
说回我们今天的主角xs,我还记得12月份回来举办的第一场黑石屿王国阅读夜上(彼时我自认和和孩子们还不是很熟悉),给巴斯和参加活动的孩子们拍完照后,巴斯问大家“要不要和国政哥哥也拍一张照”,我很清楚地记得xs很清晰地说了“要”。而实际上,巴斯问了两次,xs也答了两次。
昨晚给sr过生日时,分蛋糕碟时,她第一个分给了我。
……
听说xs喊了by,但by说不去。我和xs再去找了一趟by,在门口喊了几声,王爷爷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by的奶奶在小房间里回头,我突然想起刚到村子的那个暑假,给饭团的叔叔买烟时找不到小卖部,误打误撞到by家问路,还是by的奶奶喊了by的母亲下来给我带路,只是我后来忘了正是他们……by下来以后,xs再问了一遍,他说不去。我上前问他,他问我去不去,饭团去不去,最后还是说自己不去。
我有些失望,原以为自己过来找他,他或许会和我一起过去。离开的路上,我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回过头来,by拿了两袋零食递给xs,而后又回去了。
待我们来到xs家时,by竟然又独自过来了。路上我猜想过,by是不是希望别人能多点喊他,是的,或许是有一点矫情,但也可能有别的原因。在xs家一样,xs的妹妹若要动手打我,by都会拦住,我们坐在沙发上时,他一边看着手机,一边还将另一只手搭在我的手腕上。他看上了饭团给xs准备的使命必达先生玩偶,询问xs能否给自己挂在车上——xs当然拒绝了,见状我忍不住说等他生日想法子也给他送一个,他说生日过去了——阿,我才想起他的生日才刚在前不久过完了。
by没待多久就被母亲接去那林看雷歌了,事后想想,或许这也是他起头说不来的原因?
xs的姑妈和哥哥都很热情,我和他们谋面不多,但他们对我没什么戒备,一起安顿好小孩子们,分蛋糕、分零食。xs甚至将我邀请到二楼和三楼。我有些忐忑,自己就觉得这样似乎不大合适?一来我和这家长辈并不熟悉,他们有多了解我的状况?二来xs虽然还在念五年级,可以说就是个小孩子,但我怎么说也是个成年男性,就这样跟着她进自己家不大好。
我还是硬着头皮跟上去了。xs和我介绍她的房间、饭团送给她的礼物和她收藏的种子等等。我自认为不合适,只是站在她的房门外,不敢进去——她毕竟是一个不谙世事的小女孩,没多久便喊她一起下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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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想到老爷子还真的惦记着喝酒的事儿,必须承认,很多时候我总认为别人和我的约定是一种客套,因此每每我和别人说起约定时,总是说得模糊不清,权当一种客套。但fz爷爷显然不是如此,游神那几天还给我打电话做了提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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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哥过去在南方周末报写过一篇文章,询问当代大学生是否能和一位老人聊一个小时的天。我不清楚究竟有没有所谓的“现代性”影响,也不清楚过去的大学生如何,至少当代大学生乃至年轻人,别说与老人,哪怕是任何一个陌生人,花费一段时间相处起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或许这不必然导致“小我”的膨胀,但我们喜欢活在自己的脑子里,遇到现实的人便感到困难和这势必是相关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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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方介绍硇洲岛上的游神时罗列:……谭北村委会、南港村委会、孟岗村委会、北港村委会、津前村委会、宋皇村委会、红卫居委会和淡水居委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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饭团首先知晓村中钱头是彩姐,原因估计是彩姐在村子的婶嫂群中收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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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道士在仪式上于一张红纸写过三位祖头与三位钱头的姓名,皆为男性,我正是照着这份名单来让fz爷爷认相册中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