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娘总是照着我们

· 2690字 · 6分钟 · 想法

离开教学楼的前一刻,雨声渐起,我却蓦地想起路灯照在水洼上明晃晃的白色——或许记忆一度出错,那不过是月色的白。

我常常在这个时候感到疲惫后的些许惬意,于是心扉逐渐敞开,思绪也蔓延开来。我感到孤独,却又并不十分孤独。

或许承认孤独不是一件可耻的事情,即便我不知道在最初的念头中,为何总带有这样一股难以公之于众的莫名的耻感——仍然记得,在过去的一次实习小会上,老师曾让我们分享近况,我竟然说出了“寂寞”,如今想起来,还是觉得十分不好意思。要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想我是不会再这样说的。

但,或许事实确实如此,我的感受是真实的;又或许是我忍受孤独的能力并不算太弱,只是单一而封闭的生活状况持续了一些时日,我与许多人少了许多联系,也不如从前一样记录想法和情绪,与自己对话。与此同时,我揣测着、害怕着重视的长期事件的最后结果,也时而因为难以避免的孤独而感到无助,但我也告诉自己,我必须经受住,我必须改变,我必须……

每晚回宿舍前的一段时间,都是我最放空的时候,思绪朝一切敞开。

下雨了,我还站在楼道上,想起前两天一位保洁员婶婶就在附近轻声提醒我,下雨的时候要将箱子挪进楼道里头一些,不然会被洒进来的雨水打湿,但过去每回下雨的时候,她都会帮我们挪进去。我有些错愕,先于感到暖心,许是总下意识地认为这般主动交谈是奢侈的,无论于我对陌生的他人而言,抑或是陌生的他人于我而言。

我连忙轻声应答,断断续续地说了两三声好,声音逐渐减小,因为不知所措而显得有些笨拙。

我感到心里暖暖的,一种简单的暖意——我想,“暖意”比“温暖”一词更合我意。这似乎给了我一些难以言状的感受。隔天起早了一些,在教学楼再遇见那保洁员婶婶时,我喊了一声“阿姨,早上好”,她惊讶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但在我眼里,那一刻的互动里,我总觉得她的意外里带着几分笑意。

后来,我在夜色里返回宿舍时,感到我要爱这一切,爱难以言说的一切,就在我周身。疲惫以后,我不得不安静下来,虽然还会感到孤独,但却是一种剔除了许多悲伤、恐惧和对自己诘难的孤独。

我想,人孤独而又仍旧敦促自我克制的时候,便总会对生活中的细节多一分敏感,也总更容易为平日里不多加注意的、简单的事物而感到倾心。

我想起曾作为大都市小职员的费尔南多·佩索阿。

我以一种人们欣然回家的方式,转向另一个人的房产,转向道拉多雷斯大街上宽敞的办公室。我走进我的写字台,如同它是抗击生活的堡垒。我有一种如此不可阻挡的柔情,面对现实中的账本,面对我给他人记数的账本,面对我使用过的墨水瓶,还有不远处S弓着背写下的提货单,我的眼里充盈着泪水。我觉得,我爱这一切,也许这是因为我没有别的什么可爱,或者,即使世上没有什么真的值得任何心灵所爱,多愁善感的我,却必须爱有所及。我可以滥情于区区一个墨水瓶之微,就像滥情于星空中巨大无边的寂冷

有人说,他和卡夫卡一般,敏感、脆弱、多疑而又不失浪漫,他们似乎时常感到痛苦,阴郁,并用写作来安放自己的灵魂。

不过,我还记得在豆瓣上也有人在《卡夫卡日记》中留下这样的短评:

“完全读不下去,我放弃卡夫卡了。我不喜欢这人,他就是那些我在公司好多年都懒得打招呼的同事,多一句都懒得说”。

颇有“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的意味。但我为他们“应对”生活的方式所吸引,也喜欢他们那些或许在别人眼里的矫情、对生活细节和感受的滥情。

如同这今晚这月色,我不愿说皎洁的月光,而更愿意想成月娘正在照着我们。

如果月娘正在照着我们,身边的一切,也一样有了特殊的意义。

我原以为我可以暂时停止写作博客,但最终也只能坚持一个多月。即便是先忍住不要发布,我也做不到。不过,虽然我的网站读者不过一手之数,我的“即刻写作、即刻发布”也不是为了任何一个读者。到头来,其实更多的还是为了满足我心中的念想,某种难以言状的渴望:我可以将我的许多“言之无物”的呓语留存于此。

有人说思想使回忆成为知识分子的驼峰,我没有什么思想,却偏执地觉得如果让某一刻偏爱的情绪和感受随着记忆流失,那会是多么遗憾的一件事情?我也希望能将“我”的一部分留在这里,我的博客,我的文字将永远是占据了某一部分的“我”。这些无法指涉到当我死亡以后,我是否还有一部分会延续下来,但当我还活着的时候,我却能时而为此感到宽慰。

此刻,我为自己还有着许多倾诉的欲望而感到庆幸。毕竟,似乎没有什么不会终结,一如许多人开始写作博客时热情满满,但总有一天,你却会发现ta沉寂了下来。我时而为这一时刻而感到莫名的失落。我很可能也会有这样一天,但我希望,如果它确实不可抵挡,是否可以待我弥留之际再来?

雨大了一些。

我过去十分讨厌下雨,只因为出行太不方便,无论如何躲避,总免不了湿了鞋袜。但近来的雨却对我有了几分吸引的意味——某晚,我光明正大地把鞋子脱下来,赤着脚一路走回宿舍,心里雀跃了几分——我之前怎么就没有这样做呢?没有太多缘由,我只为这一时刻感到轻松,也有一股莫名的闲适,颇有一番“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的意味。

路上的水洼倒映着月光,我想我没有注意太多,但它们似乎还是悄悄摸进了记忆的门——我擅长回忆意义不明的场景,莫名的片段、碎片,水洼上明晃晃的月光便偶尔在记忆里出现,我继而想起了甜梅号的《月娘总是照着我们》。

走到天桥附近时,一只黄色的狸花猫正在教学楼下躲雨,我放缓脚步走过去,它也不避,小步向我跑来。我想蹲下身来应当不会吓着它,便蹲了下来,它径直来到我身边,背对着我趴下,也任我抚摸,时而摇摇尾巴。我看着势头越来越大的雨,虽然回去的路不远,但也不想马上回去,权当与它相伴吧。

我喜欢这一刻,总觉得这一刻似乎安排好了它与我相互作伴。但我知道,它只是刚好在此避雨,我却仍忍不住将我的情感加之于它,一只陌生的狸花猫。这一夜似乎安静了许多,一切都可以变得很简单,雨、风、水洼、月光、猫、人。我在我的脑海里一厢情愿地建构这一切,那小猫则自顾自地摇晃着尾巴,不多理睬,至多稍稍转头。

你在想什么呢?月娘正在照着我们呢。我看着楼外的水洼,一块又一块,上面倒映着洁白的月色。

不多时,我走了,不告而别,赤脚踩着雨水走回去。

回到宿舍楼下时,我遇见一年轻人竟一边拖着行李箱一边淋着雨,走得并不十分急切,也并不显得十分狼狈,只是在见着其他人时,脸上带着些许不好意思的笑容。一侧在宿舍楼架空层的宿管阿姨满是讶异地看着他,我也略微惊讶地看着迎面走来的他,但随即又感到一股难以言状的感受,一如那保洁员阿姨向我轻声提醒那一刻的感受,以及见着那狸花猫径直跑到我身边趴下时的感受。

我想,或许他也如我一般,我喜欢在雨天脱了鞋步行,而他也不过是想试试淋着雨的感觉——我们都被月娘照着,仅此而已。

我同样喜欢这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