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随笔48

· 3579字 · 8分钟 · 田野随笔

村尾休闲:十点半 🔗

和昨天一样,下午四点以后,我经过村子的一处转角小道时,见到四个奶奶正围着一张搭着小蓬的桌子一起打牌——昨天提及的慈眉善目的奶奶也在里头。我见过她们中的每一位,遗憾的是一位也叫不上名字。

我走过去,下意识地用雷州话问“打牌玩?”,奶奶们笑着,有人看向我,也有人看着眼前的牌局,七嘴八舌地讨论起来,不知是回应我,还是在讨论牌局。我凑近她们,想找个位置坐下,右手侧的奶奶见我找不着凳子,便将自己手中用来放人民币的凳子递给我。我接过凳子坐下,左手侧的奶奶还给我挪出了一点位置。

她们在玩“十点半”——一种扑克游戏,规则如下:轮流做庄,开局一人一牌,可以选择补牌,也可以不补,其中J、Q和K为0.5,与其他数字搭配,10.5最大,超过10.5则会输钱,一局一块钱。

牌局
牌局

右手侧的奶奶用雷州话告诉我,平时没啥做,打打牌做心机1。慈眉善目的奶奶和左手侧的奶奶偶尔问起今天有没有客人来民宿,说天气热了,估计会有游客过来。坐在我对面的奶奶年轻一些,还可以看到不少黑发,她似乎输了不少钱,一脸严肃,从头到尾都没有搭理我,交谈中的语气里还带着些许不悦。

庄位流转时,大家都有些不大情愿,唯右手侧的奶奶一脸从容,左手侧的奶奶和慈眉善目的奶奶带着轻松的语气开起玩笑,对面的奶奶则稍稍较真起来。

最后右手侧的奶奶赢了最多的钱,慈眉善目的奶奶则次之——如上一篇博文所述,她的记性不好,但总乐呵呵的,也不十分在意牌局走向,却赢了一些钱。反倒是对面的奶奶,越输越紧张,最后剩下一块钱时便有些较劲似的说不玩了,说罢起身便离开。左手侧的奶奶一张人民币也不剩,但她嚷嚷了两句后也乐呵呵地回到了游戏,还试着挽留离去的奶奶。

挽留无果,一人离开后,牌局也组不下去了,右手侧的奶奶开始收拾起桌凳,我帮忙将凳子都叠起来,最后只见她用凳子压住了自己剩下的所有人民币。

离开前,三个奶奶说起先行离去的奶奶没有遵守规则,却还以为自己是对的,但是她们不想拆穿她。

村中烤鸡 🔗

三人中,只有慈眉善目的老奶奶往村子的东边走去。她和我说要回去了,我念头一动2,说自己还要去村东玩,说罢便往她的方向走去。

她还是乐呵呵的模样,说“去玩咯”。

走在村中间的小路上,我用雷州话问她是否知道村中分为“上村”和“下村”两部分,她说是,但具体回答却是说村子分为“村头”和“村尾”——村头即上村,村子的东边;村尾即下村,村子的西边。啊,我学会怎么用雷州话说“村头”和“村尾”了。

来到rm婶3家附近时,有一个妇女正在卖烤鸡,村里的午后时常能听见有人在吆喝,难道是她?这时候,km婶4推着手推车走了过来,rm婶正靠着电线杆吃着冰淇淋,yy爷爷家摊位右侧摊位的大婶也从身后的房子走出来5,以及一位面熟的大婶6——从我的角度看过去,她就住在前一位大婶家的右后侧。事实上,当现在回忆起来,这个场景的位置正是在《田野随笔30》中我随ly奶奶到的水仙大王被抱去的房屋门前。见几个大婶都靠在卖烤鸡的妇女身边,我便想停留一下,听听她们会说什么。

见我停下,慈眉善目的奶奶也停了下来。

km婶看了几眼烤鸡,有些搞怪地用普通话说买两块肉,那面熟的大婶也买了两块肉,站在一边津津有味地吃起来。我忘记究竟是km婶还是慈眉善目的奶奶,她们中有一人问我想不想吃,我有些受宠若惊,连忙用雷州话说肚子不饿,但让我心中马上有些一紧的是靠在一旁电线杆上的rm婶朝着询问我的大婶/奶奶用雷州话说了一句“你和他说话干嘛?”——我不明所以,当即心中一紧。虽然这不一定意味着有恶意或者任何其他想法,但听起来还是怪怪的。当然,不管我怎么想,对rm婶都没有半点影响——她穿着拖鞋,一只黝黑的脚脱开了一只拖鞋,正踩在另一只脚上,仍然大口地自顾自地吃着冰淇淋。吃完以后,她提着红色塑料袋,迈着轻松的步伐走回家。

村头唠嗑 🔗

插曲已过,我和慈眉善目的奶奶一起走到了yy爷爷家门口——原来她家就在对面。我估摸着那时常带着高毛绒帽的老人是他丈夫,有一回我还在村尾的小卖部见到她丈夫和jh的太爷爷7一起像小孩一样开玩笑。

我和奶奶说自己还会到摊位玩一会儿,在她进了自己家后独自走到yy爷爷家摊位右侧的摊位附近——这家摊位的大婶已经在整理渔网了,明天准备放网。

不多时,奶奶一只手拿着青果放在嘴边啃着,一只手则拿着苹果往我这里走来。她将苹果递给我,和我一起坐在一根倒下的路灯杆上。她的记性着实不好——我们又围绕着读书、实习和工作聊了起来,但这一回的反复交谈也终于让她清楚我还在读书,实习结束以后还要回学校,得等明年毕业了才找工作。

我们坐了好久,此时提笔记录的时候竟想不起具体都聊过了一些什么。我只记得在身后整理渔网的大婶偶尔会在我实在听不懂奶奶的话时帮忙翻译一下;yy爷爷来到近旁坐下加入话题,但不知缘由,我感受中的氛围竟变得有些微妙起来,他不久便以给船只加油离去了;“虾皇”经过时问了我一句“你又来玩啦”;ly奶奶拿着要给痛风的双脚上的药过来——我们仨形成了较为稳定的谈话圈。我们聊到了痛风,家庭情况,甚至还提到了感情状况。ly奶奶问我有没有女朋友,我说没有,她便说该找一个了,随即还稍微压低了一点声音,说以后要给我介绍一个对象……我晕!她过去还想给我牵红线来着。

其间,我试图挖一挖关于天后更多的信息,但没有收获,只知道两位奶奶都认为天后是婆祖,妈祖是观音,天后和妈祖并不等同。说起观音,ly奶奶觉得它特别灵验,还说慈眉善目的奶奶家就是拜过了观音,她的孙子考上了大学。

最后,“虾皇”的妻子带着四岁左右大的儿子过来玩时,问候了一下ly奶奶的身体状况。不知是哪位村民给了一点鱼给ly奶奶,她见留我吃饭不成,便预备将这些鱼送我。我心中大喊不妙,连忙推脱,脚下如同抹了油一样——溜了。

后记 🔗

实习结束,或许也意味着我在硇洲的田野时光要结束了——如若幸运,我想这可能只是暂告一段落。我不清楚回校之后如何,暑假如何,一年之后又如何,但认真想想,执着于给充满不确定性的未来赋予确定性何尝不是对自己的一种折腾?有这样的时间,还不如着眼于当下。

田野随笔写到今天,我仍然认为自己的写作水平太糟糕,时常觉得大部分时间的写作未能“尽兴”,将心中某种隐晦的情感、胸中的豪快之气一吐为快——我想这说明我的写作仍然不够合格,但值得期待的是还在锻炼的过程中——但我自认比初来田野时的状态好上了许多,或许可以描述为“已经从一片破烂走到了粗糙阶段”,我比过去更能聚焦于田野中的人与事写作,而非躲在自己的脑子和书籍的理论中无病呻吟(尤其可见于田野随笔一至九)。

另外,语言问题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难。它确实在许多方面上阻碍了我与当地人的接触,但这也是我作为外来者融入当地的一个重要过程。许多时候,正是这样一层阻碍反而让我们能保持研究的敏感,捕捉当地人的某个动作、话语和眼神。别人会说“田野是磨出来的”,而在西埠村的经历却更具体、真切而有力地告诉我“语言是在田野磨出来的”——语言是一种神奇的工具和思维,用进废退。在和fz爷爷、叹婆、yy爷爷的交谈之外,与村中陌生的其他人交谈让我不得不全程直面雷州话,偶尔绞尽脑汁,甚至抓耳挠腮,却时常让我感受到自己既非此地又似是此地的一部分,而非讲述普通话时的全然异于此地的一切。


  1. 在我们这边,“心机”还有乐趣的意思。 ↩︎

  2. 我能想起与她的共同经历记忆比其他三个奶奶更多,这似乎让我觉得自己与她更为熟悉。我在村东见过她好几次,祈福时见过,到村东看人出海时见过,在村东闲逛时见过。还记得水仙大王的新旧头人交接当天下午,她突然问了我几个问题,但彼时我忙着离开,没有好好回答,回想起来觉得自己忽略了她,有些愧疚。另,她总给我一阵慈眉善目的感觉,相比村中其他的老人更容易让人感到亲近。 ↩︎

  3. 关于rm大婶,可见《田野随笔23 | 欲看神像未遂》、《田野随笔32》、《田野随笔33 | 搭建戏台》、《田野随笔34 | 祝寿茅竹水仙大王》、《 田野随笔35 | 新旧头人交接神像》。 ↩︎

  4. km婶给我们的主要印象是演示了娘子军的舞蹈,但我刚开始时误以为她当过娘子军。关于她,可见《田野随笔46 | 流动的南村天后》、《 田野随笔16 | 村东出海人观察记1 》。 ↩︎

  5. 我很惊讶原来她住在这里,关于她,可见《田野随笔34 | 祝寿茅竹水仙大王 》,虽然只提及了一段,但她给我的印象是亲近的。《 田野随笔31》也提到了她,即在yy爷爷家摊位右侧主动与我打招呼的大婶。另,她似乎是外号“海猪”的村民的妻子。 ↩︎

  6. 可见《 田野随笔31 》,即另一位问我实习在做什么的大婶,她和前一位大婶似乎是朋友。 ↩︎

  7. jh爷爷的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