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午-走村宣传 🔗
带小朋友们走村子是一个奇妙的体验。当我们在小卖部对第一个老人发出下午进行免费理发的邀请时,我在他们身上看到了自己最初走进田野时的踌躇与胆怯。彼时的我与老人们既是语言不通,同时也如同jh自述一般“社恐”——不敢接触,不知道怎么开始。
对本村的小朋友们来说,如果没有频繁的面对面互动与交流,村中的老人都只是熟悉的陌生人。
尽管在走村以前,我们一起讨论与总结,说好在发出邀请时要使用礼貌的称呼用语,讲清楚理发的时间、地点与补充事项,但当jh在我反复的鼓励和催促下硬着头皮走到老人面前时,最后也只能用雷州话憋出一句“你剪头发吗?”
他低着头,眼神躲闪,一只手抓着另一只手,扭扭捏捏,有些笨拙,不知所措。一旁的by似乎也有交谈的意愿,但更加害羞,在小卖部前后来回走动,不敢靠近。yc在网床上观望着,至于还在玩闹的xz和cx,相比之下多少放飞了自我,与我们的世界遥遥相隔。
我决定给他们演示一遍,向他们询问“菜市场”和“下午”的雷州话怎么说后,便蹲到一位大婶的身旁。
“姨,(我)带小朋友来做活动,今天下午……”我用雷州话说道,但要说到“菜市场”时记忆却出现了断片,恰好by坐到了我身边,我转头询问,他立马给了我答案,“今天下午在菜市场,两点半到四点半剪头发,老人不用钱,可以来剪头发,也可以吃东西、聊天。”
大婶从茫然中缓过神来,注意到不远处mf的镜头后用双手挡住了脸部,嘴中说着“不要拍”。我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慢慢地重复了一遍今天的活动邀请。
“有空就来,相当于来玩嘛。”我笑着说,竭力使得自己显得漫不经心,以期让周遭的氛围变得轻松起来。
她只点点头,似乎有些不确定,最后只说有空便来。
我感到心中有些气馁,想马上和小朋友们复盘一下,强调开头称呼的重要性,但此时的他们已经没了秩序,有的走到一边,有的三三两两在自行娱乐,jh还被店铺老板和巴斯表哥的插话吸引了注意力。
预备离开时,我们看见另一处小卖部面前有一位奶奶正在整理渔网,我再次和大家做了一次说明,见他们仍然犹豫,便跟在他们身后走到奶奶近前。
还是jh打头阵,这次yc和by也站到了他身边,只是他们仍然不敢出声。我有些急了,故作轻松实则带着催促的语气反复动员着。jh有些勉强且快速地说了一句“你剪头发吗?不用钱”。那奶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见状,jh又重复了一遍剪头发。听闻奶奶说不大需要时,他“哦”了一声,点点头后走开了。
我想了想,决定还是给大家再演示一遍——或者说,为小朋友们的邀请做补充,一方面希望能给予孩子们一点参考,一方面则想保证宣传信息传达到位。尽管后来接受我们小队邀请参加活动的老人似乎只有一两位……
演示和中途复盘的情况发生了不止一次。见小朋友们一直不知如何开口表达,离开小卖部后,我以“称呼-过渡用语-时间-地点-事件”为顺序再次和大家做了梳理,如见到爷爷奶奶首先如何称呼,之后是“今天下午有空吗”,接着便可以说“两点半到四点半在菜市场可以免费剪头发”。
在我的设想中,希望能给孩子们清晰地传达如下行动步骤:
- 称呼——男性称作公,女性称作奶
- 过渡用语——你今天有空吗?
- 时间——下午
- 地点——菜市场
- 事件——免费剪头发
事后回想,我似乎太沉浸在自己行动模式中,认为孩子们“应该这样”,“只有这样才能成功宣传”,如同一个反复强调标准的说教之徒。孩子们如果没能按照预期表现,便正中我对邀请受挫理解的下怀,迫不及待地进行强调和更正。但正因如此,事后总结理发日活动时,当听到巴斯说“孩子就是孩子自己时”,我方才意识到自己在活动过程中几乎完全忽略了小朋友们自身。
但,或许幸运的是,这一回强调之后,孩子们似乎找到了方向,他们比我更敏感,默契地一致转头朝一边看去。
转折发生于此。yc、jh和by一起与曾指着我辨认的老奶奶对话,他们你一句我一句,有的问要不要剪头发,有的说在哪里,有的说什么时间,虽然老奶奶耳朵不好,但也乐呵呵地听着。不知这是否给了三个孩子正向反馈,后来向xh奶奶和gx婶发出邀请时,他们的状态好上了许多,虽然说完以后还是会害羞地马上走开,或是不知所措地徘徊,但已经能一起将邀请内容讲完。站在孩子们的角度去看,这是一个适应的过程。开会讨论可以板书、可以梳理,整理成语言时看起来头头是道,但在实际的情景中,个人的状态和操作经验无法立马到位,往往需要历经曲折的过程。
后来问起“今天下午有空吗”时,有的老人回答“没空”,孩子们的反应也很直接,听到以后点点头,“哦”一声后便走开了。离开现场,我还是忍不住马上和小朋友们复盘,建议大家开门见山,直接向老人发出邀请,说明活动时间、地点与内容,不然老人即便没有要忙的事情,可能也会觉得不明所以而说没空。
我想我还是太在意宣传这件事情。
在我与饭团等人的复盘会议上,饭团提到目前质兰对儿童社的期望是孩子们可以在活动策划与参与中表现出更多自主性。就此而言,活动的目的应当是孩子们与老人们的互动过程本身,重要的是孩子在该过程的参与和尝试。
另有一事或许值得一提:走村过程中,鉴于cx与xz的消极表现,我不再对他们做出要求,任由他们游离在队伍之外玩耍,并支走了没有参加活动,却想跟着jh和by的小朋友。对彼时的我来说,如果还需要花上时间和孩子们强调纪律问题,不仅会使得邀请效率低下,还会导致队伍秩序混乱,带领害羞但愿意尝试邀请老人参加活动的孩子们即可。
所幸孩子们渐入佳境,似乎过了某个“点”——这种感受源于我自身。刚到村子不久,我和孩子们初次邀请老人的状态一样,紧张、胆怯、踌躇、不知所措。但得益于时间的积累,我已能大方且相对自如地与陌生的村民交谈,而孩子们或许是得益于语言的熟悉和共同的生活环境,在适应上比我更快。
最后,当我们和巴斯的队伍汇合时,jh见到远处有老人,便喊了一声“快点,抢生意”,而后快步跑上去,生怕女孩子们先行邀请了老人。走到戏台附近的摊位时,by最先注意到树下的摊位有一位奶奶在解网,他喊了我一声,但还没等我走去便自己过去了。
下午-敬老理发 🔗
下午还有一次宣传,比上午要轻松许多,也显得更为有趣。四个孩子轮流在喇叭上用雷州话录音——“大家好,现在开始剪头发啦,在菜市场呦,快快过来!”
最后一句“快快过来”乍一听似乎如同命令,但语气调皮,倒是显得这番邀请搞怪却又不至于成为冒犯。
孩子们将村子巡了一遍,循环播放的喇叭不知疲倦,沿途的村民有些好奇,有些错愕,还有相当一部分忍俊不禁。据说第一次理发日也是这样宣传,而带喇叭的主意还是孩子们想出来的。
我想我们的宣传效果还蛮不错,回来以后,十余位老人陆陆续续来到了菜市场。
我们事先已经布置好了场地——值得一提的是,刚到菜市场时,加入儿童社没多久的xp就主动拿起扫把打扫,前段时间在“认识村子神明”的活动中,她同样是第一个打扫场地的小朋友。
jq和xs应当是事前被安排好了任务,引导并接待到场的老人,登记姓名与年龄——我也借此认识了不少村民。
按照昨晚制定的计划,我应当在老人等待剪发的时间里和他们交谈,但在实际的场景中——树头下,一边是孩子们在玩闹,另一边则是坐在椅子上张望着的老人——我却有些不知道该如何下手。似乎越想说些什么,反倒越显得有些笨手笨脚。回头扫视,见桌子上放着不少水果,我拿了一个小番茄凑到老人身边,不料一口下去,老人面色稍稍变得凝重起来——太酸了,犹疑了一两秒后便往一边扔了出去;分享橘子时,jq的奶奶虽不至于将几片橘子肉扔出去,但同样变了脸色。
事后,巴斯告诉我下次分享前应当先询问老人是否想试试味道。
在我眼里,彼时分享食物是一种从陌生过渡至谈话的重要方式,但在操作上似乎冒失了一些。诶,是不是自己太着急了இ௰இ?
下午的场次给我较深的印象是老人们报上自己的姓名,但小朋友们大多都不知晓——村里的孩子对老人们的认识甚至不如我,尽管我在这里收集了许久的村庄信息。在这座村子里,大家似乎以一种共有的默契生活着,不需要知道姓名,也不需要以姓名相称,彼此间对姓名的模糊认知是双方共同选择的结果,对他者的认识仅需要依靠亲属关系和地缘位置的回忆和索引。这样的活动让孩子们和老人们得到相互认识的机会,在我看来难得且珍贵。
遗憾的是,此刻试图梳理下午的活动时,我却总觉得无话可讲。按理来说,这段时间应该是这一天的核心内容,但我却想不出该写什么,远不如上午走村宣传的状态。现在想想,这或许与我的侧重点有关,活动的当下,我总想着给老人拍照——时刻处于关注四周以及思量如何给老人拍照的状态,以制作人物关系网络图。同时,树头另一处的小朋友们也时不时过来找我玩耍。在我试图与jq的奶奶搭话时,by便多次邀请我下五子棋,但都被我拒绝,而在拒绝的同时,我又在心中感到不好意思。中途,在饭团的爷爷走回家时,我想起手上没有他的照片,便跟了上去,后来还与他坐在村子的小路上聊了十来分钟。1
待我再回到菜市场,理发活动已经接近尾声,有的老人已经离开,有的理完发后还留在现场——根据后来的复盘会议,上一次的理发日中,不少老人在理发结束后便离开,这一次能留住部分老人是意外之喜。原因或许有两个,一个是临近禁渔期,大家都很闲,另一个则是我们准备好了零食,让老人们多了一种消遣时间的方式。
我想我不必过于执着在一次理发日活动中与老人产生多么理想的互动,这或许是一个潜移默化的过程。况且,如果借由两次理发日活动,不仅是我们,还有小朋友都得以认识村中不同的老人并与之建立联系,这本身就很可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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插播一段。饭团八十来岁的爷爷有两点让我感到印象深刻。其一,他通过听收音机,认为当下大学生数量太多,毕业以后往往也不容易找到工作。此前,在我的了解中,不少老人对大学还停留在与分配工作机会挂钩的认知;其二,我与他已有将近两个月未曾交谈,但他见到我时会记得使用粤语,尽管这门语言他在平日里没有什么机会使用——这意味着他已经很久没有说过粤语。 ↩︎